盛唐风月(28)

“算了,又不是吾家儿郎,他要掺和也是他的事……”崔韪之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便让屋子中随侍的一个僮儿叫来崔圆,随即低声吩咐道,“你过几日亲自去东都永丰坊送个信。就说十一郎眼看登封飞蝗成灾,因京兆杜陵杜十九谏我捕蝗,一时意动,也跟着忙活去了!记住,其他话不要多说。”

杜士仪被崔俭玄热情地拉出门后,话也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这看上去宛若女子的少年却突然松开了手。见其懒洋洋抱着手站在一旁,不但不复起初的热络,而且满脸看好戏的架势,他也懒得去思量那许多,等崔圆进屋之后又匆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听候差遣,他便请其把县署差役都召集了起来。然而,足足一刻钟之后,站在公堂前头的他看着面前那稀稀拉拉无精打采的七八个人,即便事前有所预计,一颗心也不禁为之一沉。

果然,一听到杜士仪竟是从县令崔韪之那儿揽下了捕蝗的事,众差役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起初为杜士仪通报的那中年差役陪着笑脸站了出来:“杜小郎君,不是我等推诿不肯尽力,实在是这事情……这事情难办啊!去年兴师动众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捕蝗,结果最后的收成连糊口都不够,今年田间农人都索性撂开手了,到八腊庙里头祭祀祈福的倒是不少!更何况,就连朝中也有不少人说是此事伤天和,这捕蝗下的力气越大,大家都怕遭天谴啊!”

“原来是因为担心违天和,遭天谴。”顿了一顿之后,杜士仪便微笑道,“倘若因为这个,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本人京兆杜陵杜十九,原本已是大病缠身的必死之人,由舍妹带我到了这嵩山嵩阳观求医。然而,医药尚未求得,我却因为舍妹心诚,得冥君庇佑,先君托梦,因而再续寿元得见天日。我可以安安稳稳过自己舒心日子的,如今不过是为报冥君恩德,这才揽下捕蝗之事。”

见一众差役有的惊讶有的狐疑,显然不能尽信,他便含笑说道:“你们要是有谁不相信的,大可去嵩阳观拜会太冲道长求证,问问我是否不药自愈!总而言之,我既然敢揽下此事,若有天谴报应,自然由我一力承担!你们若是害怕的,明日可以不必前来,若是不怕的,从明日开始,就跟着我去田间地头!我可以在此担保各位,灭蝗之后不但无事,更有额外回报!”

站在杜士仪身后的崔俭玄原本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可听杜士仪自陈大病痊愈的经过,又听到其说一力承担天谴报应,最后甚至许之以丰厚回报,他的眼睛渐渐就瞪大了。等到眼看着杜士仪大步往县署外头走,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对着旁边侍立的一个从者勾了勾手指。

等人近前,他便低声吩咐道:“你去嵩阳观打听打听,这杜十九郎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第15章 蝗云如盖

清晨,登封县署公堂前的院子里,已经稀稀落落站了五六个差役。大唐的公署不需要日日朝朝暮暮理事,此时此刻从县令到县丞主簿县尉,多半都还在后头官廨高卧,因而他们倒不必紧赶着点卯应差。此刻时辰还早,众人自然而然就说到了昨日那位杜十九郎。

“各位想必都到嵩阳观去打探过了?”

“自然打探过,还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听说那位赫赫有名的太冲道长去草屋给人诊治的时候,这杜小郎君已经不药自愈了,可真令人不敢置信!”

“嘿,原来你们还只打听到这一丁点?”昨日给杜士仪通报的那中年差役吴九嘿然笑了一声,随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可是识得嵩阳观中一个杂役,他却对我说。那一日山雨极大,那位杜小娘子一大早就到嵩阳观前跪求,在雨中不肯走。结果,那位明明之前已经病得下不了床,连话都说不得的杜小郎君,却硬是在雨中赶到了嵩阳观前,杜小娘子惊得目瞪口呆。这不药自愈的事情,显然是真的。”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七嘴八舌问了起来,一时众说纷纭,但为之意动的人显见多了。不多时,当外头有人报信进来,说是昨日那位杜小郎君来了,那吴九便鼓动说道:“总而言之,他既请得明公之命,咱们不妨跟着去瞧瞧他究竟打算如何。要是他真的能办好这事情,而且真有什么丰厚的回报,咱们就尽心竭力跟着打打下手。他要是办不好,咱们回头找个借口辞了不干就是!他又不是明公本人,咱们可不怕他!”

“对对对!”

“老九说的倒是理儿!”

当客房中原本正翘足高卧的崔俭玄听到美婢报知杜士仪已经到了县署的时候,他先是一愣,随即一骨碌坐了起来。他不比那些差役都是地头蛇,但清河崔氏以及赵国公之子的招牌异常好用,他让人从嵩阳观中打探到的消息远比那些差役更多。嵩阳观毕竟是提倡清静无为的道观,得知杜士仪竟一口承揽下了捕蝗之事,观中上下颇有非议,除却不药自愈的事情,对于此子都不愿多提。但他还是打探得知,那位赫赫有名的道门宗师司马承祯,竟是对其仿佛另眼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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