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9)

“管他是真神童还是假神童,只要有热闹可看,又有借口晚些去悬练峰求学,那就是好的!”

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他在婢女的服侍下匆匆穿戴整齐,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带了两个从者三步并两步地赶了出去。当他来到公堂之前的时候,恰好看到杜士仪带着业已集合的七八个差役就要往外走。于是,他当即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笑眯眯地说道:“十九郎好没义气,也不想想昨日是谁帮了你,这过河拆桥,就要把我抛下了么?”

听了这话,那些差役偷瞥崔俭玄那张男女通杀的脸,即便晓得这是清河崔氏的嫡脉子弟,赵国公的儿子,可仍是不免因为刚刚那话而窃窃私语。而杜士仪不料对方如此难缠,他仍不免有些心里犯嘀咕。想到昨日他能说动那位登封令,确实也有崔俭玄帮腔的成分,他只得笑着说道:“哪里,我也是想着乡间田野道路难走,怕十一公子吃不消。”

“诶,什么十一公子,我祖母也是出自京兆杜陵,说不定你能叙上同宗同族,何必如此见外?如此,我叫你杜十九,你唤我崔十一便是!”

这崔十一郎显见甩不脱,杜士仪知道自己再疏淡也挡不住人一定要跟着,当下索性爽快地点头应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十一兄既要一起去,那事不宜迟,走吧。”

见杜士仪带着一个昆仑奴,叫上了那些差役径直往外走,崔俭玄愣了一愣,随即便大声问道:“杜十九,难不成就这么走着去?”

“要去的是城南的宋曲,就在登封县城边上不远。”

“答非所问!”

见杜士仪头也不回撂下这么一句话,崔俭玄不禁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就径直追上去。而跟在他后头的两个从者你眼看我眼,最终两人谁也不敢去谏劝脾气执拗的少主人,无奈之下也只得跟在了后头。然而,这离城不远四个字,很快就被在烈日之下的炙烤给变成了折磨。还未出城,骑马的崔俭玄就已经满头大汗,看着被那些差役簇拥在当中的杜士仪,怎么都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传言中几乎差点病死的昔日神童。

虽不曾骑马却仍健步如飞,怎么比他看着更健壮康泰?

“郎君,这日头太毒,不如我回去把马车驾了过来?”后头那从者也已经汗流浃背,一时忍不住上前低声建议道。

“没事!”崔俭玄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没道理他一个大病初愈的挺得住,我却受不得!你去,弄些浆水来,我消消渴!”

然而,当从者回城气喘吁吁买来了冰镇的浆水时,明明喉咙干咳得直冒烟的崔俭玄却已经顾不得喝东西了。此时此刻的他们已经出了城,站在通衢大道上,只见一片蝗云几乎遮天蔽日一般盘旋在一块田地上方,那巨大的噪音以及难以名状的声势,足以让他这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为之色变。他忍不住斜睨了杜士仪一眼,见其只是眯了眯眼睛,一时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

“郎君,这是你要的浆水……”

“闭嘴!”

崔俭玄见从者赶了上来,他便一把抢过那个葫芦,又将其贴在了热得直发烧的脸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杜士仪,正当他以为杜士仪会直接带着差役上前灭蝗的时候,却不料人在驻足停留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对身边昆仑奴低低言语了几句,竟带着众人继续顺着大道往前走去。只有那个肤色黝黑的昆仑奴利索地脱下外衣包住了头,随即大步朝蝗云而去。看到这一幕,他终于忍不住了,三两步赶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杜士仪的袖子。

“杜十九,你不是自告奋勇带人出来灭蝗的吗?这飞蝗就在那儿,你怎的不管?”

“十一兄,我是自告奋勇带人出来灭蝗的,但谁说我是现在就要灭蝗?再说,那蝗云铺天盖地,就咱们这些人,上去有何用?”

“可你那昆仑奴怎么一个人冲进去了?”

“你是说田陌?”杜士仪看了一眼几乎湮没在了那一片蝗云之中的田陌,随即似笑非笑开口说道,“放心,他不是去蛮干,一会儿就回来了!”

尽管崔俭玄满心的狐疑不解,可是,当田陌真的满头大汗抱着刚刚脱下来的外衫回来了,眼看杜士仪没有解释的打算,他只能暂且搁下这些疑问,心里恶狠狠地盘算着等到回去之后,怎么撬开这神秘家伙的嘴。

一路行到宋曲,铺天盖地的蝗云虽再不曾见,但草木上密密麻麻的蝗虫却依旧令人触目惊心,不少田地已经满目疮痍,大多不见半个农人,偶尔有一二农人奋力扑杀蝗虫,却仍是杯水车薪,那种景象着实触目惊心。因而,看到宋曲中那些屋舍前唉声叹气的农人,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吴九带了一个体型健硕的壮年汉子过来,四处打量这村落的他方才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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