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56)

那道童认出是杜士仪,想起刚刚杜十三娘才到了观中求见孙太冲去了,再听到事由,哪敢怠慢,慌忙快步奔去禀报观主宋福真。

“公孙大娘?”

身为嵩阳观观主,对于这个赫赫有名的剑器舞大家,宋福真还是耳熟能详的。尽管依稀觉得事情仿佛有些古怪,然而,如此盛名女子借宿观内,于嵩阳观亦是扬名之事,他思量再三便点点头道:“你去知会一声,把东北角的翠竹苑腾出来,请公孙大家入住。”

孙太冲从杜十三娘那儿听说了公孙大娘登封坊市献艺的事,还在斟酌之间,却得知了杜士仪把公孙大娘一行人送到了嵩阳观。可他还来不及去见观主宋福真,宋福真让人腾出翠竹苑留宿公孙大娘一行人的话,就已经被杜士仪告知了刚刚一路送过来的百姓,外头一时欢呼雷动。面对那样的大动静,眉头紧蹙的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直到和从观门进来的杜士仪打了个照面,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小郎君这借势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

“东都永丰坊崔家亦曾经挽留公孙大家教导家妓,遭婉拒之后依旧贻赠琵琶剑器,一时传为美谈。倘若公孙大家在登封县却为朝中监察捕蝗事的御史强留献艺,传扬出去,损的绝不是一个人的令名。”杜士仪泰然自若地看着孙太冲,随即又是长揖谢道,“还请孙道长勉为其难。”

“宋观主都已经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勉为其难?”想到此子事事出乎意料,而且司马承祯相人极准,虽鲜少扬名,他却是亲眼见过的,于是按捺了一下心绪,他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只是你在捕蝗之事上竭尽全力,如今却因血气方刚一时冲动,得罪了那位刘御史,兴许不但功劳尽皆付诸流水,而且还会妨碍将来前途。”

撞见这种事情却袖手不理,纵使日后青云直上,他这心里头也过不去!

踏入翠竹苑,看着那满院子和峻极峰下自家草屋几乎同样翠绿欲滴的茂盛竹林,杜士仪不禁驻足片刻。他信步来到居中朝南的正屋前,恰巧一只玉手拨开竹帘,旋即便有一位白衣白裙的年轻女子跨出了门槛,正是公孙大娘。

第30章 竹林之中论疾苦

落日余晖将一整片青翠竹林映照上了一层灿烂的金黄色,白天的暑气也逐渐褪去,微风拂过树梢,无数竹叶轻轻摇曳,发出一阵阵簌簌声响,给徜徉竹林中的人带来了一股清新的凉爽。因而,这会儿杜士仪站在那儿,无论表情还是心情都愉悦得很,因为他的身边,便陪伴着一个真正的传奇。

“杜小郎君笑什么?”

“只是心里觉得高兴罢了。”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翘了翘嘴角,随即停住脚步,很是诚恳地对公孙大娘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虽则别人都叫我一声杜小郎君,可公孙大家能不能省掉当中那个小字?”

“嗯?”见杜士仪一本正经提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要求,公孙大娘一时怔住了,随即不禁莞尔。那难得的笑容出现在她那张一直冷若冰霜脸上,越发显得闪耀夺目。她却仿佛一无所知似的,见杜士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杜郎今日面对豪奴,先以半首绝妙好诗撩拨民意,而后又建言借宿嵩阳观,此情此心,奴感激不尽。”

杜士仪请公孙大娘省掉一个小字,谁料她连一个君字也一并去掉了,这一声悠悠杜郎,简直能让人心中生出无限异样的期待。然而,想起此前剑舞之时,那几乎冲着鼻子来的森冷剑势,他那一丝绮念立时无影无踪,但却也不想轻易示弱。

“冲冠一怒为红颜,换成别人也会如此。”

“不,就算是杜郎君提到的那位赵国公在场,也只会暂避锋芒,不会和那位刘御史正面交锋。”公孙大娘收起戏谑,徐徐转过身去,走到小径旁边的一棵老竹跟前,这才头也不回地说道,“杜郎君身在登封,大概不知道外间是何情形。这位刘御史自从得到旨意从长安出发,一路走得极快。陕州、新安、巩县,这登封先头的一州二县,全都被他折腾得鸡飞狗跳,据说百姓畏惧天谴不肯捕蝗,他便给县令们都下了死命令,县署差役用鞭子驱赶百姓下田捕蝗,蝗虫不尽,不许回家。”

她说着突然一顿,随即倏然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而就因为他来到都畿道的消息一时传遍各方,我本打算去的郾城原本是不愿意捕蝗的,捕蝗使催促再三,县署上下一直抗拒,捕蝗之事一直拖拖拉拉的,而就因为他来了,捕蝗使一时态度极其强硬,强令县署征民灭蝗,甚至限期极紧,县署被逼无奈,乃至于不得不下令悬赏。为了那一斗蝗虫三五文钱的赏钱,坊间无赖故意以此为由踏坏青苗,勒索百姓花钱消灾。一面要应官府的差遣捕蝗,一面还要应付这些,就连路上的行旅也受到了骚扰,所以我才折返登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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