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652)

不说源光乘在仕途上头本就平平,就拿他只是源乾曜的孙辈来说,也万不敢违逆这位家中官居最高的长辈。因而,他不得不站起身来行过礼后,耷拉着脑袋告辞离去。他这一走,源乾曜方才敛去了刚刚疾言厉色的表情,背着手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

姜皎和他也是多年的交情,真的见死不救?可要是救了,这就不是之前他对张嘉贞那小小的反击了,还要掺和到宫中嫡庶之争上,更何况,天子的心意莫测,就连姜皎这多年荣宠不衰的友人,此番都丝毫不留情面,更何况是他?

这一夜之间,洛阳城中也不知道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然而次日早朝,张嘉贞一口咬定姜皎之罪在于妄谈休咎,却是如同火上浇油,把本就岌岌可危的姜皎进一步推向了无底深渊。

见一贯宠信姜皎的李隆基竟对此建言不置可否,一时之间,朝中上下哪里还不明白这风头转向,自有御史闻风而动,又参奏了姜皎好几桩罪名,甚至于姜皎之弟姜晦,以及其他与其亲厚的人,都遭到了各种攻击,这种非比寻常的意味弥漫开来,竟是让众多人为之自危。

等到第三日早朝过后,回到门下省左拾遗直房的杜士仪,便在书案上那如山案牍之中,发现了一份简简单单的制书。

秘书监姜皎,往属艰难,颇效诚信,功则可录,宠是以加。既忘盈满之戒,又亏静慎之道,假说休咎,妄谈宫掖,据其作孽,合处极刑。念兹旧勋,免此殊死,宜决一顿,配流钦州。

姜皎以昔日和天子之情,夫人往来宫中,自己亦时时陪伴圣驾,但凡饮宴无不陪侍,当初宋璟便谏过天子不应一味加以宠顾,但李隆基以纳谏的姿态,却也只冷落了姜皎一年半载,便重新加以启用,如今姜皎之弟姜晦,尽管不在手握铨选之权的吏部侍郎任上,可依旧还任着宗正卿,这全都是天子的一念之私。这些功过是非,杜士仪身为外人,固然只能暗自腹诽几句,可最后的措置却让他眉头为之一挑。

宜决一顿?这说的是要当廷杖责,然后配流?要杀就杀,要流则流,这又不是那等坐赃之类的罪行,本就有杖刑,用得着如此折辱大臣?更何况,他本就不信姜皎会做出这种愚蠢无知的泄露御言之事!

他固然不会轻易冒险陈词为姜皎开脱,可杖刑却不一样!而且,姜皎之事终究会动摇源乾曜,让这个老好人越发忍气吞声,届时若此消彼长,他这个左拾遗此前就得罪过王守一和王皇后,焉知届时就能与姜皎之案安然无涉?

是要立时做出反应,还是等回去之后与人商量?不,事出突然,他必须得冒点风险!

想到姜度托付给崔俭玄的东西,想到这两日萦绕在自己心中的那些念头,他考量许久,成败得失等等都算计清楚了,这才随手拿起旁边一张纸,略一沉吟便笔走龙蛇地写道:“姜皎官登三品,有功于国,既则有罪,当死则死,应流则流,奈何轻加笞辱,以仆隶待大臣,致伤圣人之明?生杀之柄,人主得专,轻重之条,臣下当守。伏惟陛下,依律严处,以正视听。”

随手写下这几句之后,他便拿起旁边并不经常用的上封之袋,将这一份经过中书发下的制书重新装了,连同自己的书判随手放在一边。

当傍晚时分,中书交由门下的文书汇总了送到黄门侍郎裴漼手中时,他随意一看那泾渭分明的两摞,自然挑拣了上封的那少少几份。可才翻到第三份,他便不由得脸色剧变,继而便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这杜十九郎……好胆大!”

第328章 余怒

门下省黄门侍郎裴漼咂舌归咂舌,然而,官做到他这个层面,知道的考虑的会更多。他和张说素来交好,可现如今张说官拜同中书门下三品,本应入政事堂为相,可结果屁股都没坐热便转任朔方节度使,其中既有张嘉贞的排挤,可也有张说自己想要借功绩回朝压下张嘉贞一头的念想。

既然如此,他知道这姜皎的处置本就是中书令张嘉贞定下上奏的天子,他送呈源乾曜的时候,便不动声色地把杜士仪那封还制令的奏疏放在了最上头。

“这是……这个杜十九,他胆大包天了!”

源乾曜的反应却比裴漼更加剧烈,他捏着那寥寥数字的奏疏,竟是径直站起身来,连声说道,“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圣人正在气头上,因而张嘉贞借机定下姜皎杖刑流配,圣人方才会一口允准,他这封还不但是打了张嘉贞一巴掌,同样是冒犯了圣人之威!给我把他叫来……”

还不等源乾曜提高声音,裴漼便轻声打断道:“源相国,可否听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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