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653)

源乾曜和裴漼搭档的日子还不算长,说不上一条心,但裴漼既然不是张嘉贞一党,他对其也算颇为倚重。此时此刻,他微微一踌躇,便又坐了回去,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裴侍郎请说,老朽洗耳恭听。”

“今次楚国公之事,本就扑朔迷离,然则事已至此,圣人既是觉得楚国公罪莫大焉,我等身为人臣,却也徒呼奈何。”见源乾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裴漼便继续说道,“然则尽管先前陛下也有杖杀官员,抑或杖刑流配的例子,可终究和楚国公此次不同。若以妄谈休咎的罪名,是死罪,即便陛下念旧情加以从轻,何需再加笞辱?必是张嘉贞趁着陛下正在气头上,欲以此阿谀圣意,另外以悦他人。而相国虽同列政事堂,却因为昔日和楚国公之情,不好谏劝。”

源乾曜只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被裴漼说完了,一时只觉得心中无比熨帖,竟是连连点头道:“正如裴侍郎所说,我如今两头为难,心灰意冷,几乎想要就此告老……照裴侍郎这么说,杜十九郎这份奏疏,岂非投石问路?”

“能够让陛下洞察清楚,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杜十九郎毕竟是因一腔忠直方才封还这诰旨,如若陛下怪罪,也不至于有太重的处分。”

“可他毕竟和姜四郎曾有些来往……”源乾曜想到这一节,心中不禁又有些踯躅。

“那点因缘本就光明正大,人尽皆知,无可不对人言。”裴漼笑着接过源乾曜手中那份奏疏,郑重其事地将其放在封还那一摞的最上面,这才双手支撑着书案,看着源乾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相国,张嘉贞行事咄咄逼人,从不给人留余地,相国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他趁此机会步步紧逼?只需相国默许送上杜十九郎这一封奏折即可,再者,说不得到时候还会有忠直的大臣因他之故,看不过去建言……”

听到这里,源乾曜再无犹豫,当即拍案而起:“好,你此言有理,就这么办!”

源乾曜两度为相,尽管都是更多地处于辅佐的角色,并不强势,可出入宫中多了,内侍们自然不敢慢待这个宰相,高力士亦然。当他得到了源乾曜辗转捎进来的消息时,饶是他自己也一直在琢磨此次的变故,可闻听之后也不禁好一阵哑然。

朝夕侍天子的他早就看出了宫中后妃相争的苗头,可却始终不偏不倚避免搅和进去,这一次本也是同理。可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杜士仪的奏折,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竟和此前源乾曜送过来的一样,把杜士仪那一本封还的制书放在了最上头。

身为天子,李隆基对于国事也不是事事都管,大多数事情只是中书拟旨,门下验看,他只听一个概略性的呈报,只有军国大事以及涉及朝廷大臣,抑或是民间官场反响太大的事件,他方才会亲自过问。只不过,被封还的制令,他是一定要过目的。

当高力士授意小宦官把那几本加了封还书判的制书送到御前时,低着头的他便始终拿眼睛斜睨天子的反应。果不其然,一瞬间,就只见李隆基的表情从原本的阴一下子变成了疾风骤雨,手中的东西被重重砸落在地。

“此等大事,岂容他小小一个左拾遗妄言!”

自己心底深处思量许久,却始终不敢对外说的废后,陡然之间被宣扬得官场民间无所不知,要说李隆基的怒火简直是可以把这洛阳宫都给烧了。什么都要学太宗的他岂会不知道,这废后对于君王来说乃是最大的污点,需得谨慎再谨慎,否则便会如祖父高宗一般,甚至被人说是女人的提线木偶?

正因为如此,他方才完全把和姜皎的旧日情分抛在脑后,方才连审都不想审,直接令张嘉贞定刑!可现如今,竟然有人跳出来,和自己讲什么大道理!

正在气头上的他见高力士上前去亲自弯腰捡拾那散落的纸片,正要喝问之际,外间却传来了一个声音:“陛下,王大将军奉旨来见。”

姜皎和王毛仲一文一武,素来深得李隆基信赖,如今姜皎见罪,李隆基心烦意乱,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王毛仲。此刻得知人已经来了,李隆基便稍稍收敛了几分怒色,站起身来冷冷说道:“让他在外头候着,陪朕去陶光园走走。”

说完这话,他又对高力士吩咐道:“力士,你收拾好了放在那儿,等朕回来再说。”

高力士趋前答应了,等到眼看几个内侍宫人簇拥着天子出了大殿,他几乎立时三刻拧起了眉头。王毛仲和杜士仪要说是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过分,天子心绪不佳,必然会把刚刚的事情吐露出去,到时候王毛仲煽风点火是必然的!万一李隆基就此迁怒于杜士仪,那岂不火上浇油?他一来二去卖给杜思温好几次人情,也就相当于送了杜士仪不少人情,不说他和王毛仲一直不对付,眼下这节骨眼上他就不妨帮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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