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981)

“郎君无恙否?”

“无恙。”

杜士仪抓住了他伸来的手站起身来,却又反手把地上的卢聪拖了起来,随即就看到了地上那匹倒毙的坐骑。不过这倏忽之间,那匹跟着他多年的坐骑便已经丢了性命,而同样没能幸免于难的还有卢聪的坐骑,显然,对方在无法分辨出他和卢聪谁是正主的情况下,采取了宁杀错不放过的措施。而当他上前去蹲下身查看深深扎入了马颈的箭时,却又忍不住瞄了一眼相去不远扎进地里的两支箭,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安逸久了,真的是疏忽了!

“杜侍御没事吧?”

在苏州刺史署门口出了这么大事情,听到那一声有刺客匆匆跑出来的几个人无不是满脸惶急。在看到杜士仪站起身后,虽有些衣衫破损狼狈,但至少还是囫囵完整的,几个人登时松了一口大气。而杜士仪示意从者分开路让这几人过来之后,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可惊动了袁使君?”

“这个……”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那为首的彪形大汉还是有些尴尬地说道,“明日便是除夕,刚刚里头又是欢宴,所以前前后后都有些懈怠,不少人都喝醉了。乍然听见声音出来,我也一时没顾得上……”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里却暗自叫苦。若不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唯恐是有人在外头瞎嚷嚷,他早就进去禀告了苏州刺史袁盛,如今杜士仪问下来,他可不敢说出这样的私心,唯有希望杜士仪念着之前在里头饮宴时还挺欢快,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否则,别说苏州刺史袁盛脱不开干系,就是从上至下的其他属官乃至于他们这些袁氏护卫,也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杜士仪却并没有质问威逼,而是招手示意一个自己的从者过来。见其默不做声地双手呈上了一支箭,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可认得出,这是民间的弓矢,还是其他?”

“应是民间所用的弓矢。”那从者说着就注意到,几个袁氏护卫一听到自己的话就长长舒了一口气,但他下一句话却又加重了语气。“只是,单单看郎君和卢郎君倒毙的坐骑就可以看得出,刺客的箭术极准,而且……”

他指了指不远处泥地上扎着的两支箭,面色在火炬光芒照耀下显得格外冷厉:“倘若不是赤毕出声示警,郎君反应迅捷,只怕这两支箭就不是扎在地上了!”

卢聪本来还在揉着摔疼的胳膊肘和膝盖,火辣辣的后背却暂时看不见,不知道是如何场景,可按照这番话向身后望去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深深扎在黄土地上,入土三分,甚至连箭羽都纹丝不动的箭支,一时间方才知道自己竟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

而杜士仪面色只是微微阴沉了一下,心头却是怒火高炽,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冷冷吩咐道:“先不要声张,找个最擅长勘验痕迹的仵作来,把一切记录在案。这个抓住的刺客先单独关押单独审,问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袁使君那里,我亲自去说。”

杜士仪竟然说不要声张,几个袁氏护卫登时如释重负,哪里还有不答应的。等到里头很快一个面色还有些赤红的人出来,打着酒嗝却诚惶诚恐地上前行礼,杜士仪懒得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复又踏入了刺史署。和刚刚离开时不过相隔了一小会儿,但那一瞬间的惊险仍然让他身上的汗毛都几乎倒竖了起来,更不要说他身后亦步亦趋却满脑子空白的卢聪了。

大堂上依旧歌舞升平酒酣耳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杜士仪和卢聪的去而复返。不过,当杜士仪下场去半拖半拽地把袁盛请回到了主位上,随即又笑说把人请到后堂去醒酒时,其他人还是松快了不少。这一大把年纪的袁刺史若是真的因为太高兴而乐极生悲,谁也负不起责任。

“杜……杜侍御,这天色还早呢,我又没醉!”

袁盛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却还有些老不服气。知道这年纪大了就得当成老小孩来哄着,杜士仪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袁使君,我刚刚出门遇刺。”

“嗯?遇刺……什么!”袁盛的酒意几乎全都给吓没了,半肚子酒液仿佛都化成冷汗出了。他一下子弹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

“袁使君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卢郎君。”

袁盛使劲拿着袖子擦了擦脑袋,见卢聪脸色灰败地点了点头,显然不是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不禁声音颤抖地说道:“醒酒汤……拿醒酒汤来!”

杜士仪刚刚进来时就已经让人去预备了醒酒汤,此刻当即就让卢聪去取。等到袁盛灌下去了一大碗热辣鲜汤,这位一大把年纪的苏州刺史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又接过卢聪递来的用井水拧过的冰冷毛巾敷了敷额角,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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