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36)

赵良娣重新回到了她住的院子里,太皇太后觉得她受了委屈,接连颁赐给她好些珍玩。然后她的父亲最近又升了官,巴结她的人更多了。她住的院子里热闹极了,偶尔从外头路过,可以听见那墙内的说笑声、弦管声、歌吹声。

李承鄞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虽然我没有再见过他,不过有一次我曾听到他的笑声。

能够笑得那样开心,想必是好了。

下大雪的那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情是宫中传出旨意,珞熙公主赐婚裴照;第二件事情是绪娘被送回了东宫。

裴照的家世很好,他的母亲就是平南长公主,永娘告诉我说:“裴将军生来就是要当驸马的。”

据说这是中原的讲究,亲上加亲。

我想起我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只觉得十分怅然。裴将军做了驸马以后,说不定要升官了,他如果不再做东宫的金吾将军,也许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

本来我已经见不着李承鄞,现在,我就连裴照都要见不着了。

永娘将绪娘安置在东宫西边的一座院子里,她说那里安静,绪娘身体不好,要静静地养一阵子。

我想是因为李承鄞并不喜欢她,所以永娘给她挑的地方,离正殿挺远的。永娘对我说:“赵良娣锋芒正盛,太子妃应该趋避之。”

永娘说的这话我不太懂,但我只带就是叫我躲着赵良娣呗。

反正在东宫我也不开心,幸好阿渡的伤也好了,我又可以同阿渡两个溜出去玩儿。

一两个月没出来,天气虽然冷,又刚下了雪,但因为快过年了,宫外倒是极热闹。

街上人山人海,到处是满满当当的小摊小贩,卖雪柳的,卖春幡的、卖吃食的、卖年画的……玩杂耍的、演傀儡戏的、放炮仗的、走绳索的……真是挤都挤不动的人。我顶喜欢这样的热闹,从前总喜欢和阿渡挤在人堆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没逛一会儿,就拉着阿渡去米罗的铺子里喝酒。

酒肆还是那么热闹,老远就听见米罗的笑声,又清又脆,仿佛银铃一般。

我踏进酒肆的竹棚底下,才发现原来她在同人说笑,那个人我也认识,原来是裴照。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裴照,不由得一愣,他大约也没想到会遇上我,所以也是一怔。

我见裴照轻袍缓带,一派闲适的样子,便拱手招呼了一声:“裴公子。”

他反应挺快,也对我拱了拱手:“梁公子。”

酒肆里人太多,只有裴照桌子旁边有空位,我老实不客气地招呼阿渡先坐下来,要了两坛酒。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借酒消愁。

我虽然没愁可浇,不过有一肚子的无聊,所以喝了两碗之后,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我拿筷子敲着碗,哼起我们西凉的小曲儿:“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越练个,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酒肆里有几个人噼里啪啦鼓着掌,我却突然又没了兴致,不由得叹了口气,又喝了一碗酒,开始吃香喷喷的羊ròu。阿渡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知道她是想劝我少喝些,可是我没有理她,我正埋头吃ròu的时候,忽然听到“唿律”一声,竟然是筚篥。我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桌子那头的裴照。

阿渡不晓得什么时候把筚篥交给了他,他凝神细吹,曲调悠扬婉转。

我拖着下巴,听他吹奏。

这次他吹的曲子竟然是我刚刚唱的那半支小调,想必他从前并没有听过,所以吹奏得十分生涩,不过主要的音律还是没有错,只是一句一顿,吹过一遍之后就显得流畅许多。这首曲子本来甚是欢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只觉得伤心。

裴照又吹了一遍,才放下了筚篥。

我又饮了一碗酒,对他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裴照仍旧对我很客气:“公子请吩咐。”

我一直没有到朱雀门城楼上去看过,你能不能带我偷偷溜上去瞧瞧?”

裴照面上略有难色,我自言自语:“算了,当我没说过。”

没想到裴照却说道:“偷偷溜上去甚是不便,不过有旁的法子,只是要委屈公子,充一充我的随从。”

我顿时来了精神,拍手笑道:“这个没问题。”

我和阿渡扮作裴照的随从,大摇大摆,跟着他上了朱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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