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37)

朱雀门是上京地势最高的地方,比皇宫太液池畔的玲珑阁还要高。这里因为是上京九城的南正门,所以守卫及是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裴照亮出令牌,我们顺顺当当地上了城楼。

站在城楼上,风猎猎吹在脸上,仿佛小刀一般割得甚痛。可是俯瞰九城万家灯火,极是雄伟。市井街坊,——如棋盘般陈列眼前,东市西市的那些楼肆,像水晶盆似的,亮着一簇簇明灯。远目望去,甚至遥遥可见皇城大片碧海似的琉璃瓦,暗沉沉直接到天际。

裴照指给我看:“那便是东宫。”

瞧不瞧得见东宫,我完全不放在心上,我踮着脚,只想看到更远。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也瞧不见西凉。

我怅然地伏在城堞之上,无精打采地问裴照:“你会想家吗?”

隔开了一会儿,他才道:“末将生长在京城,没有久离过上京,所以不曾想过。”

我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所以有点讪讪地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城楼上风很大,吹得他袍袖飘飘,他站得离我挺远的,城楼上灯光黯淡,我也瞧不见他脸上是什么神色。我对他说:“吹一支筚篥给我听吧。”

阿渡将筚篥交给他,他慢慢地吹奏起来,就是我刚刚唱的那支曲子。

我坐在城堞之上,跟着筚篥的声音哼哼:“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

我知道,那只狐狸不是在等姑娘,它是想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没有哼哼了,可是筚篥的乐声一直响在我身边。这种熟悉的曲调让我觉得安然而放松。即使城楼上这样冷,我的心底也有一丝暖意,那是西凉的声音,是西凉的气息,是这偌大繁华的上京城中,唯一我觉得亲切,觉得熟悉的东西。

满天的云压得极低,泛着黄,月亮星星都瞧不见,只有风割在人脸上,生疼生疼。我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靠在阿渡的身上。

筚篥的声音渐渐浮起来,像是冬天的薄雾,渐渐地飘进我的梦里。

我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候,脸上一凉,我抬起头。

原来是下雪了,无数纷扬的雪花从无尽的苍穹缓缓落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息了,只有雪无声地下着,绵绵的,密密的。晶莹的雪花一朵朵,四散飞开,天像是破了一个窟窿,无穷无尽地往下面漏着雪。东一片,西一片,飞散着,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城里的灯火也渐渐稀疏了,雪像一层厚重的白帘,渐渐笼罩起天地。

裴照终于收起筚篥,原来他一直吹了这么久。一停下来,他就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阵,定是吃了许多凉风,他也真是傻,我不叫停,就一直吹了这么久,也不怕伤肺。裴照勉力忍住咳嗽,对我说道:“下雪了,末将护送太子妃回去吧。”

我看到他眼睫毛上有一朵绒绒的雪花,眨一眨眼,就化了。

我任性地说:“我才不要回去。”

太子妃……”

不要叫我太子妃。”

裴照并没有犹豫,仍旧语气恭敬:“是,娘娘。”

我觉得十分烦恼,问:“你喜欢那个公主么?”

裴照怔了怔,并没有说话。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估计你就不喜欢啦!没想到你也要被逼着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唉,你们中原的男人真可怜。不过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即使李承鄞身为太子,都不能册立喜欢的人为太子妃,你呢,也和他惺惺相惜……”

我的成语可能用得乱七八糟,所以裴照的脸色挺不自然,最后只淡淡地答了个“是”。

我慷慨地说:“别烦恼了!我请你喝花酒好了!”

裴照书又被呛到了,又是好一阵咳嗽。我大方地告诉他:“我在鸣玉坊有个相好哦!长得可漂亮啦!今天便宜你了!”

太子妃……”

别叫我太子妃!”我兴兴头头拉着他,“走走!跟我吃花酒去!”

裴照显然没想到我是风月场中的常客,等看到我在鸣玉坊的派头时,简直把他给震到了。

关键是王大娘一件了我就跟见活宝似的,眉开眼笑直迎上来,一把就扯住了我的袖子:“哎呀,梁公子来啦!楼上楼下的姑娘们,梁公子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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