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133)

只归还田产,没法子翻案,这是什么逻辑?父亲还是不能洗脱罪名,还是死得很冤枉,这和从前有什么区别么?毋望颓然靠在梳妆台上,完全没有半点喜悦,低声道,“这么说来圣旨也不颁么?暗地里领回了房地契就算完了?”

慎行闷闷地嗯了声,看她玄然欲泣,想安慰,终究没能说出口,只得蹙眉望着杯里的茶叶在水中载浮载沉。

毋望很想放声大哭,她的父母不明不白的断送了性命,朝廷就是这样处理的?田产是回来了,那她爹娘的命呢?也能发还么?她哽着对慎行道,“二哥哥,我爹妈再不济总算有个说法,二舅舅呢?当年的那些锦衣卫可判罪伏法?”

慎行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不自主的颤起来,俊秀的脸上满是隐忍,隔了会儿才咬牙道,“我如今只是六品的小官,扳不倒锦衣卫,只好暂且忍着,等将来有了机会,总要叫他们血债血偿的。”

毋望的心又揪作一团,二舅舅跟慎行真是很像,都是高高的个子,温和善良的脾气,那样清风明月般的儒士,只为了想进狱中探望关押的外甥女,最后竟被活活打死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世道打死便打死了,连个交待都没有,凶手们仍旧逍遥法外,过着依旧耀武扬威的生活,这位新上台的皇帝和他祖父有什么区别,昏君罢了

慎行看她面上悲苦,也不知怎么安慰,只道,“你收拾一下,跟我去衙门将房地契先领回来罢,也好早作打算。回头和太爷商量商量,庄子田地是自己打发人去料理,还是佃出去给那些农户。我昨日使了人去看过,城外的二百亩稻田都由官府指派给里正打典,里正把地都佃出去了,每年只管给官府缴些银子,如今咱们收回来了,怕那些农户没了进项,日子定会愈发艰难,倒不如还留给他们种,少了里正那一层盘剥,咱们把租子再放低些,那些农户得着了利,看管田地也会更尽心了,妹妹以为呢?”

毋望抿嘴笑,看慎行眉含远山,心想果然是书生,既仁义又缜密,佃户们遇着他这样心善的地主岂不高兴死么便道,“你且宽坐,容我换了衣裳就去。”

慎行站起来道,“我去回了太爷和老太太,过会子再来接你。”说完逃也似的出去了。

翠屏忍不住笑起来,“二爷听说姑娘要换衣裳跑得倒快”

丹霞将毋望转过去,拿桂花油抿了头,仔细挽了个垂云髻,又cha了南珠的梳篦,收拾停当,翠屏取了素服给她换上,六儿往手炉里添了两块新炭,边往她手里塞边道,“天儿冷得这样快,今年倒比往年更早一些。”

翠屏点头道,“可不是,还有两个月才过年,竟冷得这样”说着呼出口热气来,“瞧,跟抽旱烟似的早上打水冻得手指头疼,这天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夏天才过没多久,热得还没回过味儿来,秋凉了只几日,这一下子又冻掉了鼻子”

丹霞道,“少混说,你们是在这院子里待久了,过起了神仙方外的生活,吃得饱,整日间无事可做,稍一冷就叫得这样,岂知日子不是一天天过来的,你们去问问小娟和青桃,她们两个扫地洗衣的,可是一日日渐冷的?”

几人笑闹了一阵,便听慎行在院里喊道,“妹妹可好了?”

六儿忙给她披上翠纹羽缎斗篷,送到门外,慎行领了往角门去,微回了头,丹霞扶着她在后头跟着,刹时觉得原本凛冽的寒风也不太刺骨了,牵不着她的手固然遗憾,可知道她在身后,一转身就能见着的距离,似乎这样就足够了,又庆幸着,亏得找到这样正当的理由才能见她,那日过后他人虽搬出园子了,心却日日在煎熬,他像个战败的逃兵,丢盔弃甲的一路亡命,将她一人丢在战场上,独自面对兰姨娘那样的人,还好有母亲和老太太,这件事平息了,总算有惊无险,转念又想,其实若真闹开了,老太太是不是真就把她指给他了呢……忽打个寒颤,这么想未免太过小人,即便真指了婚,得不着心又有何用呢还记得她说心里已经有了人,是真的还是为了应付他?若是真的,那会是谁?她到了应天之后并未见过外人,要说在北地就有了人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既有了人,怎么连半点风声都没有?还是到了京城后才遇上了心仪的?前前后后再想一遍,一个人猛蹿了出来——路知遥么?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他和春君在小庙里躲过雨,又对春君和禄哥儿的婚事含糊其辞,中秋那日爷们儿在一起好好的,偏他不见了,后来听说春君也不见了,大家找了好久,结果春君竟回了家,秦淮河离谢府并不近,她一个女孩儿家无车无轿怎么回去的?定是遥六叔送回去的……愈想愈烦闷,步子也重了,手脚也冷了,剩下的只有无奈。他年下外派了官,六叔是留京的,他们有大把的时间两情相悦,自己是半点胜算也无,可怜自己恋了她十几年,最后却是这样惨淡的收场,缘分这东西的确令人唏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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