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7)

毋望吃了一惊,猛想起了文俊那张憨实又不太憨实,斯文又不太斯文的脸,顿时脑中嗡嗡作响。她抚了抚胸斥道,“你一个男孩儿家的说甚么家长里短!看好你的牛罢,过两日买对鹅回来,若有生人便会叫的!”

德沛面上一红,闷声应是。

毋望回到房里倒在c黄上,看着石青色的帐顶愣愣出神,她八岁那年与叔叔一家发配到此地时,头一个认识的就是文俊,文俊的爹是当地的里正,要落户必然得找他,那时文俊十一岁,下了学坐在院子里吟诗,什么“闲来无妄想,静里多情况”,又是什么“乱纷纷世事不欲听,倒大来耳根清净”,一双眼睛却总往门外瞅,突地看到毋望,立时扔了圣贤书跑来只顾与她搭讪,那时毋望刚没了爹妈没了家,哪里有心思听他胡扯,只觉得耳边聒噪,便不客气道,“你可知与人方便,救人危患,休趋富汉欺穷汉?你自去读书,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莫要盘根问底!”谁知就这一句,那文俊便整纠缠了她四年,每日学堂里归来只顾追在她后头跑,究其根底大概是文俊认识的女孩儿大抵不识字,毋望的出口成章令他大大的刮目相看,更要紧的是她说的那句他竟不知出处,着实比他还高明些,他爹爹和老师平日教导他要多多结交良师益友,于是乎,他更是巴巴的送上门讨嫌,直到他考童试未过,他爹一怒将他禁了足,毋望的世界才清净了一二年,方才猛不丁听德沛提起他,真是唬了她一大跳,这阎王怎又打听起她来,莫不是不安什么好心?……苦闷了一会子,眼皮子开始打架,翻个身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毋望忙起身梳洗,收拾停当出门,德沛已将牛牵出去放了,婶子笑容满面的捧了碗蛋羹,看见她便道,“那两只鸡很是争气,今早果然捡了两个蛋,我给你叔叔蒸了一个,还有一个在灶上,你去吃了罢。”

毋望忙道,“我不吃,留给沛哥儿吃。”

张氏笑笑,掀了帘子进屋去了。

毋望乘着风清气慡,把昨日买的绷架子搬到院子里的树荫底下,绷紧了缎子的绣底,调匀了呼吸,着手给绣品描底。

齐氏领了裴家公子来时,恰见那春姐儿在画梅花报春图齐氏回头轻声道,“那便是春君。”

裴公子颔首,再细看,只见她穿着淡绿的交颈长袖短衣,低着头,露出粉藕似的脖子,月华裙上挂一宫绦长长垂在地上,素手纤纤,笔下红梅点点,在这大好春光里,美得似一副画,裴臻不禁有些看痴了。这样姿容的妙人儿哪里得见过,若真有姻缘,岂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么!当下喜不自胜。

齐氏见他那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抬腿进了院子,高声道,“春姐儿在绣花呐!”

毋望闻言忙起身一福,道,“齐婶子来了!”却见她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小厮打扮,肩上背着药箱,另一个风度翩翩,眉目清朗,只道是齐氏请来的郎中,谁知齐氏扔来的一句话把她震得天旋地转——“这位是裴家相公,叫裴臻,先前同你婶子提起过的。裴公子是大夫,听说你叔叔伤不轻特来替他诊治,快快喊你婶子出来罢。”

毋望又羞又恼,面上又不好发作,应了声便进屋寻张氏.刘宏听了狠狠瞪张氏一眼,低斥道,“看你做的好事!如今别人寻上门来了!快打发了他,说我不用他瞧!”

张氏也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直说道,“原也没有这样的理,才说了媒就巴巴的跑来,我倒要问问齐氏,她这是作贱我们家呢,安的甚么心!”就要出去哄人。

那齐氏素来是个大嘴巴,得罪了怕要生事端,毋望思忖了道,“不如请他瞧瞧罢,诊金照给,叔叔的腿总要治的,齐婶子那里也好交代,待人走了婶子就同她说,咱们小门小户高攀不上,叫他另寻佳偶。”

刘宏权衡后允了,张氏出去引人,毋望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门槛便转回自己房里,再不露面了。

裴臻见了刘宏先是深深一揖,只道,“先生恕晚辈冒昧了,此番前来不为别的,有个同年病了,去那里探望,路过这里给我舅母送些东西,听舅母说先生伤得甚重,晚辈恰巧略通医理,便想尽尽绵薄之力,一来是精进医术,二来医者父母心,便是不相识的也要帮上一把的。”言之凿凿,形容不卑不抗,刘宏张氏听了,面上方有些笑意,遂只将他当寻常的大夫,这般那般将这月余的症状俱同他讲了,裴臻把了脉,又掀开被子细瞧,刘宏的病腿肿胀如桶,破损之处的皮ròu有些溃烂,其状真真惨不忍睹,齐氏瞧了吓得倒退几步,直呼造孽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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