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9)

巧善有时也会问她,从书中看到了什么。

小小的倾泠用她那稚气依存的声音答一句并不稚气的话:看天下。

是的,看天下。

书中有整个天下。

那里有山岳河川,有花糙树木,有茅庐高楼,有帝王将相,有高官贫民,有卑奴乞丐,有权谋争斗,有闲情逸志,有歌舞升平的盛世,有血流成河的乱世……这所有的在集雪园中看不到的,她在书中全看到了。

书,给了她一个宽广无垠的天地。

集雪园中的日子便是这般静然如水的度过。

眼见着秋叶落尽,霜雪又染,一眨眼又是红梅烂漫,再一转身,却已是春水如碧,粉桃白李如云。

半年过去了,又是三月春色最妍时,安豫王妃却染了风寒,情势颇重以至卧c黄不起,倾泠十分忧心,书房不呆了,每日里侍候汤药于前,过些十来天,安豫王妃病势大好,见屋外春光明媚,想着牡丹也该开花了,便想去看看,又让倾泠携了琴一起。

牡丹园里果已有许些早开的花儿开了,还有些则含着花苞儿,紫的、白的、红的。黄的、粉的,一朵朵一树树,春日和风中,丰姿丽韵香气袭人,让人一见便神清气慡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花儿,若错过了多可惜。”挨着长廊坐下,安豫王妃看着眼前的明媚春色微有感叹,回首看着身旁的女儿,又道:“泠儿,这里有满园的国色天香,合当弹一曲《重芳华》。”

倾泠当下依言抚琴,弹了一曲《重芳华》。

春日里暖阳融融,微微轻风熏人欲醉,琴音如水低回婉转,满园清香萦绕沁脾。

长廊如带,迤逦于摇曳生姿的牡丹花中,廊上有人,紫白相依,容胜花色神如月秀,天工难描,神笔难画。

巧善、铃语两人捧着茶水果品过来便看得这样一幅景,不由齐齐止步静赏。

过年时倾泠已满了七岁,半年多的时光让她长高了不少,圆圆的脸儿也拉长了,五官极其精美,可预见长大后相貌定是不凡。

“郡主的模样简直就是按着王妃的模子长的。”巧善望着长廊上的两人感叹道。

铃语闻言则道:“幸好脸型不同,否则郡主长大了后岂不要和王妃一模一样,那可难分了。”

巧善点头,看着牡丹环绕着的两张丽容,道:“王妃是瓜子脸儿,郡主则是鹅蛋脸,这点倒是像了王爷。”

铃语闻言偏首想了想,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

巧善回头看她,带着一分疑问。

铃语掩嘴,道:“我只是想起了王爷与陛下、宜诚王昔年的模样。那时小姐未嫁,咱们都还在风府,他们三位身为皇子却常来府中,弄得全府的人都去看他们,看后便感叹说‘这三人怎么长得那么像,不但身高差不多,便连形容都差不多,而且都是年少英姿的翩翩美男,这可让我们小姐选谁好’。”

巧善听得这话不由也笑了,道:“他们三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然相像了。”

两人正说笑着,琴音歇止,却听得安豫王妃的咳嗽声,不由都快步走过去。

“王妃病还没好,吹不得风,还是回房歇着吧。”巧善倒了杯热茶给她润喉。

“就是,等病好全了再来看牡丹,反正自家园里又不会跑了。”铃语也道。

安豫王妃喝了茶止了咳,舒服了些,看她们三人皆一脸关怀,便道:“也罢,反正今日的春色也看了。”说着起身,又道:“泠儿你不必陪我,想赏花便赏花,想弹琴便弹琴,也不要每日里都看书,省得看成书呆子。”

“嗯。”倾泠点头,起身送母亲,“娘要是明日好了,女儿再陪你来赏花。”

“嗯。”安豫王妃点头。巧善自是扶着她回去了。

“铃姨,你也去吧。”倾泠又道。

知她素来喜独处,是以铃语也没坚持,放下手中果盘,道:“那好,午膳时郡主记得早点回来。”

“嗯。”倾泠点头。

铃语便也跟着去了。

一时园中便只余倾泠一人,独对满园春色,几只彩蝶翩翩相伴。又随手弹了几曲,便也歇了,取过丝绢,擦拭着古琴。琴身是梧桐木的,并未漆有颜色,然年代久远,木色幽沉光滑,虽无华饰,但一见便知并非凡品。琴身的正中的左侧刻有两排行楷小字:

高山流水

永以为记

这八字刻得极其飘逸,再看却又觉字底筋骨暗藏。观字可观人之风骨,想来刻这字之人定是风神出尘品性高洁之人。看着看着,倾泠忍不住伸指轻抚,指尖触及字时,一瞬间心头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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