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僧谈之无极+番外(49)

可是,这么多年,莫说是再见他,便是梦里,季容也不曾来到他的眼前。

僧人的那双眼漆黑一片,像是投不进一点光芒,却又似浩瀚星河,能容纳万物百川。

“国主当知,人死不能复生,大千世界,此为铁法,凡人不可违。只要是凡胎肉躯,就难逃一死。”

郑侯缓缓立起,身后的孤影将所有的火光挡到了后头。他看着远处,自言自语般地轻道:“好一句,凡人不可违。”

火星子跳跃着。

一段仿佛像是极其漫长的静谧之后,忽地,响起了一串齐整的脚步声。

穿着玄甲的军队包围大殿,他们亮出了手里的长枪,直指那个僧人。

天罗地网,若是凡人,就插翅难飞。

郑侯转过来,他对着僧人,神色如飞霜一样冷漠 “那寡人就看看,你到底是凡胎肉躯,还是牛鬼蛇神。”

僧人听到此话,非但不惧,反是幽幽一笑。

那张脸分明平平无奇,笑容却诡艳异常,如血里红莲。

“确不愧是天命之君。”他目中的笑意渐深,“然而国主之愿,贫僧确实,无力为之。”

男人的眼里瞬间闪过一抹残酷的血色,就在他示意之际,忽地qiáng风chuī开了大殿的所有窗扉,凌烈的寒风如一片片刀刃,chuī翻了灯座,万千灯火瞬间熄灭。

“抓住他!”

僧人的声音随着烈风传来:“齐王季容仁德双全,如此大善之人,死后自有鬼差恭恭敬敬地来替他开路。”

“子无极,你招魂二十年,殊不知从一开始,齐王就已经走过了奈何桥,忘却前尘,投身去了!”

郑侯厉声长啸,不顾危险地直冲上前。

僧人长笑不止,缓缓转过身去,身影渐渐消逝在了黑夜的尽头——

“……!”

秋阳宫。

帷帐后,男人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热汗沿着额角滑下,来到尖削的下巴。坠下之前,他抬起手将它一把抹去。

轻盈的步伐声走近,帷帐外出现朦胧的人影。

“国主,可是梦魇了?”

內侍监尖而细的声音传了进来。

那双眼慢慢地环视了一圈,浓郁的沉香萦绕在鼻间,青烟飘渺,灯里的油已经燃烧殆尽。

——重返人间。

郑侯用双手抹过脸,他渐渐清醒。但是,除了最后听到的那句话,他却丝毫记不清当时的细节。

他想不起,那个鬼僧的模样。

內侍监在外头候着。除了他之外,还有那些跪在地上的宫人。

这里内外都是人,却沉寂如坟。

好半晌,才听见从帷帐内传出的那低哑yīn沉的声音:“寡人要沐浴。”

是梦。

这只是,一场梦罢了。

永安二十一年四月,郑侯大开金麟殿,上千僧人诵经, 年年到了此日皆如此,风雨不改,不知何谓。

却有一些宫里的老人记得,这一天,正好是齐王季容的忌日。

同年六月,郑侯子无极颁布诏书,诏书中写道“皇天鉴下,授予天命”,自封为郑天子,改年号为天承。然,其余三国不甘就此屈尊于郑国之下,不应郑国发出的王令。

正殿。

郑侯坐在王座上,百官和各国使臣跪伏于前,无人直面天颜。

“寡人的诏令,若谁敢不应,”他的声音沉而重,“以反贼论处,天下攻之,杀无赦。”

同年七月,郑侯派楚裴,丹蒙等将领带二十万大军南下。攻赵。郑国以削平群雄势力,进一步走向了统一中州的王道之路。

此日,从秋阳宫里传出了剧烈的声响。

郑侯将漆案上的东西都掼到了地上,那些朝臣连忙跪下来。

前线将士包围赵国王城已有三月,然而王城就像是铜墙铁壁,迟迟难以攻克。郑侯命內侍监伺候笔墨,决心以水攻,引来淮水淹没赵城。

此计牵涉了城中百万条人命,多人以为不妥,却没人敢在这时候撞到刀口上。

——郑侯治国后期,脾气越发乖戾,动不动就诛杀臣子。

而且,连年战事,不利于养民。这些事实,郑侯如何不知,可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急躁、紧迫,就好像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样……

臣子们都退了出去。

无极坐在上首,两眼猩红狰狞,神色冷峻,令人寒颤。

没有声音。

这座宫殿,静得……好像一个活人都没有。

宫人如幽魂一样,往香炉里添了香。这个来自南地的香料,甜到令人发腻,据说,可治疗疼痛,也会使人上瘾。

蓦地,郑侯从屏风看到了一个影子。

他猛地扶住漆案,无声地一唤:“王上……”

那个人影一动。随即,一个少年的清音响起来:“王父。”

这一声叫唤,瞬间让郑侯从甜香之中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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