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番外(8)

阮霰:“不必。”

片刻后,伙计为阮霰送上三坛梅酒,他付过银钱,转身回到夜色中。

一路东行。中途,阮霰问一户花农买了束花。又过三十里,见得一片竹林。阮霰快步入林,但行至深处,两块石碑映入眼帘时,又渐渐减缓脚步。

此般情绪,大抵与近乡情怯异曲同工。

——那两块碑,一块是他至交好友的衣冠冢,另一块,底下长眠着他的母亲。

金陵阮家,为了自身颜面,手段无所不用。

春山刀出身阮氏,誉名满天下,受万千人敬仰,是以在囚禁了本人后,还想法设法维系这三个字的名声,使其有益于与之密切相关的阮家。

他们谣传“春山刀因病隐居镜雪里”,同时,为了向世人展现家族的大度与关切,极尽心思,制造出优待“春山刀母亲”的假象。百年来,连接触到阮家核心的十大高手,都给迷惑了过去。

但阮霰再清楚不过,他的母亲早就死了,死在当初的逃亡路上。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为了掩护阮霰离开,她将自己暴露在追杀者刀下——最后,是阿七改换模样,替他收的尸。

思绪缓缓,脚步缓缓,可饶是再慢,终会有抵达的那一刻,伴随竹叶刷刷响,阮霰来到石碑面前。他将怀里素雅沾露的洁白梨花放到母亲面前,继而揭开酒坛,尽数倾洒于黄土中。

风萧萧,叶漫漫。只身立于碑前,不必言语,再多心绪,已是阴阳两隔,无处听闻。

三坛酒,一坛祭典亡母,一坛追思故友,剩下一坛独自饮尽,长影寥落。

就在阮霰放下第三个酒坛,起身打算离开时,却见一个身影步入竹林。

此处并非偏僻隐秘之地,时常有人至此伐竹,阮霰本不会多心,但——来者身上所流露出的气息,实在是令人难以忽视。更不必说,那气息中还有些微熟悉味道。

阮霰看过去,那人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不慌不忙,掏出一只横笛。

倏然之间,笛声起于竹林间,不似秦淮河畔的柔软缠绵,此音清越,悲而不凉,如同一道澄澈幽远的月光。

乍逢星辰升起,辉光流转眸眼,那眼尾轻轻上勾,晕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但星光淌至阮霰眼中,微光闪烁便被化开去,唯余幽冷之色。

同这样的目光对视,吹笛人不惊不惧,吹奏不停。待到一曲终了,修长手指一转横笛,自竹林那头,翩翩然掠身来。

此人着一袭绛紫色衣衫,外罩玄地云纹宽袖袍,腰间坠玉,撞得玎玎作响。他站在距离阮霰三尺远的地方,斜倚青竹,姿态懒散从容。

“在下乃一介无名乐师,偶然路过此地,见公子神色哀伤,心头颇有感触,情不自禁吹奏一曲。”

“此曲本与我一般,无名无号,但公子一眼望来,我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名字。”

“此曲之名,当以‘清辉’二字命之。”

语调甚是散漫,但声音透着一股子清贵味道,令人难以捉摸真实身份。

阮霰掀动眼皮,上下打量乐师一番,问出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北境之人?”

乐师抬手,指间横笛转动,弯眼一笑,漫不经心:“在下的确来自北周,但对南陈并无恶意。”

那眼底揉着星光,闪烁之间,端的是动人。

阮霰眉梢漠然一挑,“哦”了声后,手指隔空轻勾,拎住空了的三个酒坛,提步转身。

“公子似乎过于无情了些。”乐师望着他的背影,低低笑了声。

却是倏尔间人已去林已空,唯余流风回转,沙沙叶声作响。

“大人,你作何吹笛子给他听?”一道身影落在乐师身旁,循着阮霰离去方向遥望。

乐师收敛眼底笑意,将横笛重重往身侧少年额前一敲:“你忘了?圣书上说,我南下所遇第一个神魂不全之人,便是那个命中注定要同我成亲之人。”

“他、他神魂不全?这样说来,他便是夫人——哦不,未来夫人!”少年惊得跳起来。

乐师轻挑眉梢,望向金陵的目光,意味深长。

*

子时将至,秦淮河畔的喧嚣终于有所消退,东西两街夜市渐趋冷清,阮霰缓步走在金陵城中,欲寻一处能够堆放空酒坛的地方。

竹林深处偶遇乐者,于阮霰而言,算不得什么要紧插曲。他已在此世间消失百年,这回出去,还特意戴了张假脸,便是曾经的生死之仇,都不会那么快找上门来。

那人约莫只是一个路过的、或许与他有过牵连、但无关紧要的修行者。

如是想着,阮霰将手里的空酒坛置于一处街角,以方便明日的清扫之人,熟料转身之后,撞见两个半醉的少女相携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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