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131)

“骗你的,我没换,还是同一套。”云倚风道,“但王爷仔细看了这么久,居然完全没认出来,也挺厉害。”

季燕然:“……”

屋外侍卫面面相觑,王爷和云门主这是gān嘛呢,三更半夜,一套接一套的换衣裳。

季燕然哭笑不得挡住门:“行了。”

云倚风颇有道德良知:“那得王爷心情变好才成。”

“没好,明天接着换。”季燕然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一起往外走,“但今晚不用了,陪我说说话吧。”

云倚风慡快答应下来,看在老吴已经归风雨门的份上,这一夜就不收银子了,也成。

两人翻出一坛酒,到客栈屋顶寻了个清静处。

有风,但不算太冷。

天上星河璀璨,闪烁明灭。

云倚风问:“王爷想聊什么?”

季燕然倒酒:“你想听什么?”

“我?”云倚风想了想,“我想听皇上。”

“皇兄是个明君,待我也很好。”季燕然看着远处,“前些年我在西北生了一场病,不肯回营休息,总带兵往大漠里头跑,谁劝都不听。后来老吴没辙,偷偷给我娘送信,结果被皇兄知道了,他在一天之内往雁城连下十八道圣旨,不是催我休息,而是告诉副将,谁都不准管我,只让所有的军医和厨子都跟在我身后,背着药背着锅背着灶,还有侍卫抬着大chuáng,老吴扛着帐篷,你说气人不气人。”

云倚风笑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老老实实回去休息了。”季燕然说着说着,自己也头疼想笑,“论折腾,我远非他的对手。”

说完又扭头:“也远非你的对手。”

第46章 密林土匪

酒是吴所思私藏的好货, 又醇又烈又呛喉, 不是云倚风喜欢的清甜,却能恰如其分地冲淡如云愁绪。

季燕然端起粗陶酒碗, 仰头一饮而尽。

整座望星城都已经沉沉入睡。

醒着的, 只有城外寺院的钟鸣、走街串巷的更夫、窸窸窣窣的虫豸, 和一只趴在屋顶飞檐上的黑猫,它拱起身子, 带着chūn日里的天性本能, 一声比一声嗷得理直气壮。

云倚风往过丢了一颗小石子。

黑猫夹起尾巴,“嗖”一声蹿下房檐, 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酒坛已经空了, 人却还没醉。

“江湖里呢?”季燕然问,“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有很多。”云倚风看着他,“恒山派的、晓月谷的、襄水帮,还有流江堂与百花宫, 王爷想听哪一家?”

“风雨门的。”季燕然说, “你的。”

“我?”云倚风想了想, 他其实是很愿意讲的,毕竟对方目前情绪不佳,急需关怀安慰。但问题是搜肠刮肚大半天,也没能从自己那落魄凄惨的童年里找出一星半点趣事,讲出来非但不解闷,还很像是在卖惨勒索血灵芝, 最后只好问:“王爷见过霰鸟吗?”

季燕然摇头。

“那是一种白色的大鸟,能飞得很高。在我小时候,一度以为它能长成山峦一样大,就像故事里的鲲和鹏。”

云倚风讲得颇有耐心,从霰鸟在空中盘旋时的姿势,说到尾巴尖儿上的几根黑羽,再到黎明时那回dàng在天际的清亮叫声,是如何捕食,如何筑巢,如何抱窝……记忆中的白鸟被详细地描述了出来,他甚至还记得那些从空中飘落的、鸟羽的柔软触感。

季燕然听得迷迷糊糊,带着浓厚酒意,梦了整整一夜白色的鸟。

梦到它们在澄澈碧蓝的天空下,成群结队,婉转鸣叫。

再落下一片纤长的羽毛。

……

吴所思亲自下厨熬了一碗醒酒汤,里头也不知加了些什么玩意,又酸又辣又苦,两片gān树皮一样的东西横在碗中,勺子一搅,刷锅水都不如。

季燕然只看一眼,就在头疼之上又加了胃疼。

吴所思赶忙鼓励:“云门主喝了都说好!”

季燕然没理这茬,用冷水草草擦了把脸,迫使自己头脑清醒:“许秋意那头怎么样了?”

“全招了。”吴所思将碗放在桌上,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方才继续道,“当年……白河的确是被提前开闸。”

许家父子原是木兰城的城门守官,后因白河改道工程,朝廷需要大量人手,便将他们征去打杂,后来还混成了小头目。水淹倪家村那一晚,就是他们亲手开的闸。按照计划,原本应该在初九未时放水,可后来这父子几人被暗中塞了一大笔钱,便私自将时间提前到了初七亥时。

季燕然问:“塞钱的人是谁?”

吴所思叹气:“不清楚,蒙面黑衣。”

许家父子长期奔走于白河沿岸,自然知道提前开闸意味着什么,也清楚下游必然还有百姓没有搬离,却又实在抵挡不了白花花的银子,人性中的贪与恶占据上风,如暗shòu张开血盆大口,将原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吞噬一空。他们伪造了上头的文书,借职务之便,在打开水闸的同时,亦沾了满手洗不掉的血。滚滚江水倾泻而出,卷走了途中所有的生灵与房屋,而这父子几人也连夜逃走,依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密林中躲了半个月,直到确定外头已经彻底安全,方才一路随商队北上,定居望星城,从此更名改姓,摇身成为了勤恳仁慈的豪绅大善人。自然了,十八山庄也不是什么十八个善人,而是请高人算的名字,为了镇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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