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200)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段启昌没有回答素姨的问题,却反问道:“长涯还没回来吗?”

素姨摇了摇头。

段启昌露出苦笑,用自言自语似的声音道:“是啊,我一直等在这里,我应当是最清楚的,何必还要多此一问,素姨,有劳你了。”

“哪里的话。”素姨立刻低下头,望着面前的饭菜,饭和菜都还完好无缺地摆着,倒是清苦的茶汤已经见了底,只余下一些碎渣沉淀在杯口四周。

她一面端起盘碗,一面道:“我再拿去热一热。”

她的脚步刚刚远去,门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只是节奏缓慢,还伴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咯声,显然归来的不只有马匹,还有一驾沉甸甸的马车。

这是世子南宫忧的座驾。

南宫忧天生身体虚弱,不喜骑马颠簸,远路大都以车代步,这般矜贵娇弱、如妇人般的习惯,在一群尚武的男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加上他容貌姣好,性情温厚内敛,犹如女子一般,所以天极门上下对他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很难将他视作尊长。

但他毕竟是皇亲国戚,天极门弟子之中本来就有诸多出身官宦之家,敬畏他的身份,并不敢表露出不满,他虽不通武艺,但凭着身份,仍旧进出无碍。他的马车一归,立刻有人上前恭迎。

南宫忧掀开车帘,跃下马车,缓步往正厅走去。天色有些凉,他披了一件狐裘在身上,将身形衬托得更加单薄。他停在段启昌面前,瞧见四下并无旁人,才低声道:“掌门,我已经将赤怜和金娥两位姑娘安顿在竹院,您且放心。”

段启昌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快用晚膳吧。”

南宫忧在桌旁坐下,看着一桌色状完整无缺,凉了又热的饭菜,便把刚刚拿起的筷子放下,抬头问道:“您也还没吃吧?”

段启昌摇了摇头,道:“不必在意我,我还不饿。”

南宫忧的脸上却写着十足的在意,问道:“启昌兄是不是有烦心事?”

段启昌微怔,不由得望向对方,他已不记得上次南宫忧与他以兄弟相称,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了。

他与南宫忧相差十岁有余,一方有家主掌门之位,另一方有世子皇亲之名,因而在人前总是互相恭敬,在私下也算不上亲密。本来南宫瑾过世后,两人间的维系也就断了,只是段启昌与世间大多男人不同,十年未动过再妻娶的心思,深情之名满誉江湖。因而亡妻的弟弟也一直如段氏自家人一般,时常在门中出入,为他分忧解难。

十年来,他在南宫忧面前总是无法摆脱心中愧疚,所以从不敢要求对方什么。然而今日被敬作兄长,承下对方的关切,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亲切之感,索性在对面落座,长叹道:“唉,说不烦心是假的,骗得过外人,却也骗不过自家人啊。贤弟若是有意,可愿陪我饮上一杯?”

“当然,”南宫忧当即起身,“我给启昌兄斟酒。”

两人将仆佣都差遣开,单独留在前厅,借着温酒吃了一些菜饭,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南宫忧看了眼天色,终于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动身去竹院会柳红枫了?”

段启昌却道:“在出发之前,陪我去阿瑾住过的院子里走一走吧。”

*

十年以来,南宫忧并未进过这间院子。

段启昌也深知这一点,一面踱步,一面介绍道:“这些个屋子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里面的陈设我没有动过,长涯也没有动过,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花木也每日都有人照料。这棵松树是当年阿瑾亲手栽下的,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就像长涯一样……”

南宫忧抬起头,微微眯眼,借着暮色打量面前亭亭如盖的松树,曾几何时,这棵树苗只有竹竿粗细,树皮也光滑细嫩,现如今,树干上的纹路深刻而清晰,好像一条条干涸的水流,淌过这片物是人非的土地。

他在花栏旁边停下来,望着角落里一片突兀的空地。

段启昌觉察到他的视线,解释道:“哦,这里曾经种了槿花,只可惜没了她的照料,难以为继,不仅再没有开过花,而且纷纷枯萎。我只能将枯株移走,把土地空了出来。”

槿花一日自为荣。它不像松柏那般坚韧,那般宽厚,愿意包容世间的悲喜冷暖,不改苍翠。它只是兀自怒放,兀自凋零,绝不会将多余的怜悯施舍给人世。

南宫忧偏过头,看着段启昌苍老而疲惫,满是愧疚的脸庞,终于换了个温柔的口吻,道:“十年前的旧事,启昌兄便不要再提了。”

段启昌在他的宽慰下抬起头,唉声叹道:“唉,我是不想再提,但旧事却不会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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