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338)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喊声落毕,张独眼见安广厦仍旧呆然不动,索性上前赶了一步,揪住晏千帆的领子,用力向外一甩。

冯广生看在眼里,心下已急如火焚。张独眼不知他背后的阴谋算计,自然也不晓得晏千帆的重要性,其余五人也是一样,为了保护安广厦,他们当然会选择舍弃晏千帆。

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晏千帆被夺走。

一枚重要的筹码,就这样落进北辰的手里。

*

晏月华撤了剑。

夺回晏千帆后,他便像是从梦魇中惊醒似的,再不理会冯广生的怒视,而是径直回到北辰身侧,从对方手中接过不醒人事的晏千帆。

西岭寨众的怒吼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回荡:“姓晏的!你伤了我们的人,我们还没同你算账呢!你别想跑!”

晏月华没有回答,也没有逃走,只是漠然没有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些挑衅的言语。

他凝着臂弯中那张与自己并不相像的脸庞,视线沉甸甸的,仿佛根本看不见别的东西。

张独眼被晏月华的冷淡反应进一步激怒了,当即提了枪,打算杀上前来,但刚刚迈出一步,便见三条冷光横在眼前,三名护剑使齐刷刷地抽剑出鞘,拦住他的路。

方才寥寥数招,张独眼已充分领教到三人的厉害之处。虽然他平素莽撞惯了,眼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紧牙关,咽下满腔怒气,按兵与对手僵持。

于是,这紧绷的战局之中,竟辟出一阵短暂的宁静,好似飓风的风眼一般,静得非比寻常。战局双方一齐沉默着,周遭只剩下海潮拍案的声音,火光噼啪燃烧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晏月华一个人的低语声。

晏月华垂着头,眉心紧锁着,好似坚冷嶙峋的礁石,一双眼目不转睛地凝着晏千帆,眼神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透着不言自威的愠火。他像是根本不懂得何为温柔,何为关切,何为伤感,就算在此时此刻,望着手足兄弟濒死的凄态,他的神情依旧冷清肃穆,就像是教书先生面对一个愚笨的学生。

“有勇无谋,顽冥不化,当真是蠢材。”

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哪怕是训斥的字句,都是短促斯文的,仿佛他一生都没有说过比这更粗鄙的言语。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探入鹤氅深处,摸出一瓶丹药。仅看那瓶口的一圈描金缀纹,不难猜出其中盛放的药剂有多贵重,然而,他毫不吝惜,将几枚丹药全部倒在掌心,而后用另一只手掰开晏千帆的嘴,将药放在舌上。随后轻拍对方的背,将内力徐徐注入,辅助其吞咽。

舌上的丹药已经化成柔软的浆汁,淌进晏千帆的身体,但身体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勉强维持着微凉的体温,让四肢不至于变冷变硬。

晏千帆的经脉中还有一抹微弱的气息流淌,除此之外,他几乎就是一只木偶,由绳索牵起,没有自己的意识,只因外力而动。

从今往后,他究竟能否苏醒,世上究竟有没有神医能够治好他的伤,他是不是已经跨过了生死的界限,在黄泉尽头怔怔地等着,不敢向前迈步,却也无法回头。

这些问题,晏月华统统答不出。

年轻的铸剑庄庄主只是短暂地闭上眼睛,将怀中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但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不舒服的姿势半跪在原地,一只手仍旧垫在晏千帆的颈后,踟蹰着不敢移开,仿佛只要撤下这只手,眼前的人便会离他远去似的。

他仰起头,嘴唇绷成一条线,睫毛不住颤抖着,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护剑使瞥见他的模样,也纷纷露出诧色。三人在铸剑庄驻居多年,却是头一次看到少庄主露出这般沛然丰富的神情。

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能写在脸上,也不是所有的关切都能付诸言语。

为了延续铸剑庄的基业,晏月华早就学会了敛抑情绪,掐灭欲念,他将心性磨砺成一棵从不开花的铁树。在常年的自我约束中,他渐渐忘了何为快乐,何为愤怒,他虽活着,却只有用来谋筹的头脑还活着,其余部分都囚禁在深深牢笼里。

这样一个人,却在凉夜里仰着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啸。好似一只受伤的野兽似的,啸声响彻四野,在过于空旷的天空下散开,慢慢变作呜咽。

天空很高,即便入夜,仍有云涌不止,远看好似粼粼波光。天星隐蔽在云层中,黯淡的光辉忽明忽灭,天东的商星,天西的参星,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片苍茫的大海。

就连晏月华的敌人也因这啸声而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旁人只是被他汹涌的悲伤漫过,好似一只足尖不甚踏入寒水,感受到一丝冰冷刺骨的寒意。于是惊叫着从水边退开,起初那些许的同情与理解,很快被鄙夷和憎恶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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