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339)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张独眼粗粝的嗓门打破了沉默的空气:“姓晏的,你少卖可怜,你弟弟背叛西岭寨,害我们流离失所,名声扫地,这笔账我们还没跟你算呢!”

他的话音未落,安广厦却开口道:“罢了,我们走吧。”

张独眼不禁一怔,回头望着许久不说话的安广厦。

安广厦神情恍惚,就连声音也透着深深的倦意:“人是我们伤的,既然他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们也不要再计较了,走吧。”

包括张独眼在内,西岭寨众纷纷露出惊色:“少当家,你要我们咽下这口气吗?”

冯广生瞧出几人眼中的质疑之意,立刻提高声音,道:“对啊!他铸剑庄不讲道义,不守江湖规矩,难道我们西岭寨也要同流合污不成?就算大哥发话,我冯广生也绝不会同意!”

安广厦猛地抬起头,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两人的目光短暂相触,冯广生也不避,只是回敬一个更尖利的瞪视,变本加厉地挑衅着安广厦的威严。

打断了他们的是晏月华的声音。

晏月华终于从晏千帆的身边站起身,往敌人的方向缓步走来。

他将一些东西永远丢在了身后,在迈开脚步的那一刹那,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用争了,你们今日一个都别想走,。”

冯广生眯起眼睛看他:“你要干什么?”

晏月华道:“杀了你们偿命。”

许是那答声太过阴郁,竟连张独眼也忍不住抖了一抖。

冯广生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疯了,这是铸剑庄庄主该说的话吗?堂堂名门,难道不讲是非黑白,公报私仇不成?你若真想要讨个公道,就该等到明日擂台,让江湖中一齐做见证。”

晏月华并未被这番话挑动。只是叹了一声,道:“我曾经对晏千帆说过,倘若他违背誓言,擅自出门,便再也不算是铸剑庄的人。”

冯广生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便问道:“那又如何?”

晏月华一面抽出佩剑,动作很慢,剑心划过剑鞘,留下一阵连贯清亮的声响。他的语声接踵而至:“所以今日我杀你,也不是为了铸剑庄的利益。”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

*

*

为了自己——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却也出乎意料之外。

冯广生确信,面前的晏月华已经不是江湖人眼中精明讨巧,圆润油滑,凡事留有余地的铸剑庄庄主了,仇恨实在是人间最自私的一类情感。仇恨将他变成了一个寻常人,一个被苦至极处、腾起杀心的人。

杀心是丑陋的,却也是真实的,晏月华已经跌下神潭,冯广生甚至在他的身上嗅出一丝熟悉的味道——不甘屈于命运的安排,宁可玉碎也要挣扎到底的焦糊味。

他们两人太过相似,所以注定无法相容。

冯广生也起了杀心。

要想挣脱眼前的困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晏月华一行人。只要晏家兄弟死在此处,吊钟里的真相便再也无人知晓,大义仍在他冯广生的手上。

杀人对他而言并不陌生,登上瀛洲岛的那一天,他便动手杀了七个船夫,今夜又先后除去赵潜呈,晏千帆的性命。更不用说在他的背后,还有诸多无法数尽名姓的牺牲者,篡、、、权夺位的路,注定要用鲜血铺就,既然他选了这条路,便从没打算回头。

冯广生摆出攻势,将劲力灌注于枪上,道:“晏庄主,既然你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晏月华摇了摇头,道:“你的情面比纸还薄,不留也无妨。”

人的习惯并不像心思那么容易改变,晏月华说话时的语调仍旧彬彬有礼,带着一惯的含蓄斯文。然而,用斯文的腔调吐出冰冷的话,就像是在绵里藏了针,更加令人胆寒。

短兵相接,冯广生顿觉一阵重压袭来,沛然的内劲寄宿在锐利的锋芒上,摇撼着他的五脏六腑。

晏月华手中的佩剑华美韶秀。冯广生尚不知晓,这柄剑是他十年前闭关整月,不眠不休,亲手锻造的,天下间绝对找不出第二件赝品。

十年前,也是晏千帆被送离家门的年岁。晏家人天生短寿,彼时,两人的父亲已经露出衰弱之态,自知命不久矣,于是便用剩下的精力定下两子的前程,一走一留,正如晏氏历代家主所做的抉择。

晏月华与弟弟并不亲近,所以也未前往码头送行,在那个雾霭浓郁的清晨,他只是站在瀛洲岛最高处,站在巍峨的峥嵘阁顶,远远地望着海面上的孤帆离岛,随风渐渐远去,他依稀看到晏千帆稚嫩的背影站在船头,渐渐被迷雾吞没。

他知道这是一场诀别,两人的前程如同两条岔开的直线,再无交汇之时。倘若铸剑庄与西岭寨的盟约安然无恙,两人便注定终生不能相聚。倘若两人重聚于未来,势必到了盟约崩解,时局溃乱,江湖飘摇的危难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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