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377)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仆佣们露出惶恐之色,将腰背躬得更深了:“我们已经派人去寻了,不过这些天岛上闹腾得太凶,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货,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

南宫忧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先出去吧。”

将外人遣散后,正厅只剩下他与段长涯两人。

段长涯站在矮桌旁边,高挑的身影像一座静默的山峰,孤独地矗立着。南宫忧以为他被吓呆了,正要出言安慰,便见他抬起手臂,缓缓伸向父亲的尸身。

南宫忧也抬手,五指搭在他的腕上,做阻拦状:“长涯,你还是别看了吧。”

段长涯没有理会对方的建议,继续向前探手,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南宫忧挡不住,只能任由他将白布掀开。

来时的路上,南宫忧已将前因后果转述给他,但亲眼见证亲人的死状,对他而言又是一道难关。他盯着父亲苍白僵硬的脸庞,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南宫忧陪他一齐沉默,直到他抬起头,用比方才更加低沉的声音问道:“父亲果真是自裁而死?死时身边没有旁人?”

南宫忧点头道:“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昨夜府上无人入眠,倘若外敌入侵,必然会有人报信。况且启昌兄武艺高强,天底下有几个人能不声不响地对他下毒手。”

段长涯点了点头,将白布慢慢盖回原处,掩住逝者的身体,也留住逝者最后一丝尊严。南宫忧一直看着他,等待他宣泄情绪的时刻,可他一直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始终克制。

南宫忧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道:“长涯,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我应当把真相告诉你,你的双亲……”

“是为了救我而死。”段长涯代替南宫忧说完了余下的话。

南宫忧露出诧色:“你怎么会知道?”

段长涯道:“经历这次昏睡之后,我忆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十年前大病之前,我似乎便做过失手伤人的事。以父亲的品性,绝不会为私欲而伤人作恶。但若是为了救我,便另当别论了。”

南宫忧不禁睁大了眼睛,如果说方才他表现得虚情假意,此刻他的惊讶则全然发自真心。他不是习武之人,也不理解段氏血脉之中的恶咒究竟是为何,但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逃避痛苦的本能,甚至不惜自欺欺人,也要甩开不堪的回忆。身为平南世子,他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他早就明白,比起上天入地的刀剑与拳脚,人心实在要脆弱得多。

但段长涯却与众不同,他甚至敢于亲手揭开十年前的伤疤,将淋漓的现实摆在眼前清算。一时之间,就连南宫忧也不敢分辨,他的勇气究竟是出于坚毅,还是缘于无情。

在南宫忧沉默的功夫,段长涯又问道:“舅父,血衣案真的是父亲所犯下的吗?”

*

南宫忧注意到段长涯更换了对他的称谓,心弦竟不由得绷紧。一路走来,他明明已骗过无数人,饶是老练如段启昌,也被他的谎言与伪装骗得彻底,直至丢掉性命。如今天极门上下没有一名弟子对他动过怀疑的心思,他实在没必要慌张。

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人面前,他竟止不住心中的畏惧。

段长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他微微点头,拿出早就备好的东西,郑重地递给对方,道:“这是你父亲生前留下的书函。”

段长涯接过,逐一翻开展平,略加检查,的确是父亲的笔迹不假。

其中三封是是采血行凶时订立的契书。内容虽简短,但每个字都触目惊心。

余下一封更厚一些,信封已有些残破,显然反复拆解的次数最多,信封中容纳的信函竟是写给亡妻的自白。

南宫忧道:“他心中一直记挂着你的母亲。伤心难耐时,便会独自伏案书下心中所想所思,当然,这些秘密他生前从来没有给旁人看过。事到如今,我想你应该亲眼看一看。”

字迹密密麻麻堆砌了数页,墨色深浅几度改换,显然是在不同的时间、分开几次先后写下的。段启昌被一个不能启口的秘密折磨了十年,却不得不敛去心中痛苦,摆出大度的姿态,他自以为瞒住了所有人,但仍旧没能逃过南宫忧的眼睛。

这四封信函,便是对付段长涯的致命武器。

段长涯起初读得很快,但目光转移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用上了全部意志力,才终于翻到最后一页。而后,他将信函叠好,平整地放回封内,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沉默地望着头顶朱木雕砌的房梁。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他,没有人能够代替他肩负起生命的重量。

南宫忧道:“你能凭借自己的意志醒来,实在很了不起,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世事大都难料,并不是你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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