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70)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停下!”方无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元宝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腕被扯得生疼,他再次仰起头,在对方俯视的目光中看出几分苛责。

他突然感到一阵委屈,浑身上下的伤口又重新疼了起来,疼得撕心裂肺。

他不清楚为何方无相会这么对待自己,可他更不清楚自己想要怎样的对待。

方无相就像是一团火,时刻跳耀在他的眼前,令他心生向往,却又无法触碰。

他全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攥起五指,将头埋得更低。

方无相觉察到元宝的窘迫,立刻摇头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伤你,但是我们不能……总之你早些休息吧。”说完他便从床柱旁抽身,迫不及待地将衣襟重新整好。

元宝怔怔地看着他:“等等,你要去哪儿?”

方无相毫不犹豫道:“我要去抓住那两个行凶者。”

元宝不禁打了个激灵,他再次想起那两个人狰狞诡异的面目,想起刀刃割在身上的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仅仅是在记忆中回溯,他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想要瑟缩成一团。可是,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竟上前追了几步,抓住方无相的胳膊,道:“我与你一同去。”

“不行,”方无相立刻摇头,“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的手被对方轻轻甩开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方无相往房门边走去,推开门的刹那,一道金色闯入房间,是黎明破晓的朝晖,透过狭窄的缝隙挤进来,刺痛了元宝的眼睛。

他想,自己终于还是被光灼伤了。

*

黎明时分,银河仿佛坠落在海面上,粼粼的波光随着浪潮一同翻涌,激荡,浪尖处洒满朝阳,熠熠闪烁,几乎使人睁不开眼。

杜鹃也快要睁不开双眼了。

她坐在一叶孤舟里,与暴风雨搏斗了整整一夜,绳舟上的绳索已被她割断了大半,只剩下一根还拴在船头,虽然坚固,但却将船身拉扯得摇晃不止。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虽生在铁匠家,却不能继承家业,连铁匠锤都没有拎过,更别说与暴风雨搏斗,小舟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时刻想要挣脱她的掌控,每前进一寸都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她的力量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这一夜的海浪很不寻常,她是在瀛洲岛上长大的,自幼便于大海为伴,听得懂潮水的呼吸,今夜的潮水声格外沉重,仿佛在暗中积蓄着力量,她知道这是钱塘江潮将近时的征兆,大潮将持续数日,将滔滔的江水注入海峡,倘若错过了这一晚,就算有绳舟的帮助,她也别想平安渡到对岸。

她的掌心已被绳索勒出血痕,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唯一支撑着她的信念来自于腹中的孩子,尽管那并不是一个光彩的孩子,她与宋云归仅有露水之缘,婚娶自然是没有的,就连她怀胎的事,对方也不曾知晓,她不敢同家人倾诉,只能独自等待,可是孩子的父亲却没有挺身保护她,像是全然忘记了她的存在。

尽管如此,她却无法对腹中的孩子生出憎恨。她仍忍不住要保护它,仍要为了它渡过最深重的劫难。

这一夜仿佛一场漫长的噩梦,她吊尽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寻找梦的出口。

终于,她听到了浪尖拍打滩涂的声音,清亮的响动将她的痛苦涤开,好似朝阳涤开茫茫白雾。透过朝阳下灼目的波光,她看到一艘船停靠在岸边,似乎有一个男人站在船头,向海对岸眺望。

她松开染血的绳索,坐直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摇晃手臂,高喊道:“救命,救命——”

她听见最后一根绳索崩断的声音,小舟剧烈摇晃,几乎要将她摇下海面,她只能牢牢地抓住舟身,口中发出绝望的哀鸣。

小舟在浪潮的推动下,飘摇着撞向岸边,终于砰地一声撞在大船的船身上。

一片天摇地动之中,她的身子被船头上的男人撑住了,那人身披锁甲,腰佩长剑,好似官兵打扮,但脸庞却是全然陌生的。眼下她顾不得许多,拼命地攀住那人的手臂,道:“求求你,救救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男人的手臂强健有力,横抱起她的身子,将她从残破的小舟上拯救出来。

她感到一阵轻盈的风拂过周身,她的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几乎要昏过去,但她想起离开瀛洲岛前那个青衫人的嘱托,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沾满水的信笺,用哆哆嗦嗦的手递上去,“岛上,去岛上救人——”

男人垂下头,用一双深沉的眸子望着她,道:“好,我会的,你放心睡吧。”

男人的保证好似拂晓的钟声,将她从漫长的噩梦里唤醒。而她终于卸下浑身的力气,头一歪,在男人的臂弯中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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