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96)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方无相不敢再看,只是垂下视线,侧身从马车旁经过。

从车盖上方垂下的金帐在他眼前摇晃,车身似乎也在晃动,随着飘摇的铁索和湍急的水面一道,使他分不清究竟是水在晃,桥在晃,车在晃,还是自己的心在晃。

他怔了一下,只觉得那厚重的帷帐背后似乎藏着一道目光,牢牢地锁在他的身上,用无言的沉默拷问他的心魄。

他鬼使神差地问道:“这车里面是什么?”

初一张开深紫色的嘴唇,道:“是你亏欠我们的孽债。”

方无相又是一惊,他想,那其中盛的大约是夫人的遗物一类,亦或者是埋在土里的尸身,血染的尸体和畸形的胎儿浮现在眼前,使他无暇细思,只是加快脚步走过去。

初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渐渐扬起,他按捺不住脸上的兴奋,像拆开宝匣一样,将车身掀开一角。

车里装的并不是遗物,更不是尸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条光撕裂黑暗,照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瘦小得好似阴沟里的老鼠,被绳子捆着,浑身上下又添了许多新伤。嘴巴被布条牢牢塞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双灰色的眼里暴露在强光下,瞳孔收缩,露出惊惧的神色。

这般生动的眼神使初一甘之如饴,嘴角扬得更高,病恹恹的脸上浮起笑容。

*

跨过回川,弥漫在视野中的水雾悉数散尽,东风堂的屋瓦骤然跃入眼底,近在咫尺之外。

眼看归程就要结束,方无相却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绷着脸,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木雪一路走在他身旁,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生出几分焦躁,偏过头对他说:“那姓初的一家根本不是什么善茬,你可怜他们做甚,你将冻僵的蛇捂暖了,就不怕被蛇反咬一口吗?”

方无相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木雪皱眉,嘟囔道:“自己的心思,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方无相没有反驳,只是垂下头,抿紧嘴唇,眉心的褶皱里夹满了苦涩。木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实在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并不喜欢这人的迂腐,在她看来,将善意施舍给初家兄弟,好比将钱袋施舍给骗子,不仅愚蠢,而且无用。

她不再开口,却听见身后有人议论方无相的作为,言语间透着轻蔑。使她忽地想起过去的情形,曾几何时,她也曾听到同门在背后议论自己。他们说,绝没有男人愿意与她寻欢作乐,还说她为了填补欲壑,暗地里一定与宋堂主有染,她一定极尽谄媚,行尽下流勾当,才换来今日的地位。他们将不存在的故事编造得绘声绘色,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却偏偏叫她无意中听了去。从那之后,她便放弃了与同门交好的意图。

八面玲珑的人大抵是相似的,异类却各有各的怪处。

此时此刻,议论方无相的闲言碎语再次钻进她的耳朵,好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入曾经的伤口。原来那些她自以为愈合的伤口,竟然依旧会感觉到痛。

方无相的软弱使她迁怒,她在不觉间提高了声音,道:“好么,那我告诉你,姓初的装作对亡妻情深义重的样子,其实都是糊弄人,他带来瀛洲岛的女人,已是他的第三任妻子。”

方无相一怔,问道:“莫非他的前两任妻子也过世了吗?”

木雪冷笑道:“说你是个傻子还真不假,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第一任抛弃了他,第二任则被他抛弃。”

方无相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木雪道:“这还猜不到么。他的结发妻在他风光时与他完婚,是个小巧乖顺的女人,待他落魄后成了他的出气筒,三天两头挨打,终于忍不住离家出走,再没回来。之后他马上娶了个青楼女妓,仗着花钱赎身的恩情肆意玩弄她,全然没把她当人看,甚至靠着吹嘘玩弄女人的话题赢得一群乌合之众的簇拥,可惜那人早年喝了太多流胎的草药,生不了孩子,最后又被他送回青楼去,此后他一心想要生儿,才娶了现在的妻子,图的哪是情爱,不过是图个面子罢了。”

方无相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沉默良久才道:“既然如此,为何他的妻子还要留在他身边?”

木雪摇摇头,道:“谁让世上的女人大都是没骨气的,就算有骨气,也未必有本事把骨气留到最后一刻。”

话一出口她便感到一阵悔意——毕竟人已惨死,这般品头论足的行径,与她的同门又有什么分别。

人对一件物事憎恨得越深,便愈是容易受它摆布,变成它的样子。照在心底的阴霾不知不觉便成为黑洞,拖住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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