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权臣悔不当初(25)

作者:卿潆 阅读记录

书房中屏退了一干下人,楚承重重叹了口气,无所顾忌道:“傅兄,当年陛下赐婚,你我约定先应承下来,日后若哪个孩子不情愿这门婚事,自可回禀陛下退了婚约,你可还记得?”

傅鹤延一时怔住,不知这位亲家公是何用意,只好谨慎道:“我自然记得,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话讲得圆滑,楚承却不吃这一套。

这些年糯糯待这位傅丞相掏心掏肺的好,京城哪个显贵不是看在眼里。

大约不缺爱的孩子永远是不吝于说爱的。

少年时的傅长凛像是一块淡漠冷硬的寒冰,人人避之不及,小郡主却怀着一腔赤诚莽撞地贴了上去。

为他寻医问药,为他洗手作羹汤。

可惜十二年的赤诚爱意不曾融化这块寒封三尺的冰,反倒将他打磨成了最锋利伤人的冰刃。

这些楚承尽皆看在眼里。

只是他的糯糯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脾气,傅家权势滔天,皇室亦未必足够抗衡。

楚承凝视着面前他多年的至交好友:“傅兄,我只这一个女儿,纵在旁人那里有百般不好,却是我心头一块肉啊。”

他在傅鹤延欲言又止的目光里将过往种种细细数来:“糯糯娇纵,但自问对得起傅相。倘若傅相无意,便请放过她罢。”

“以你我的情谊,纵没有联姻这一重,王府亦是站在傅家一边的。”

傅鹤延忙扶住他作揖的手,规劝道:“楚兄何必多虑。我那逆子这些年来虽不开窍,却是实打实将糯糯放在心上的。”

他给楚承递了盏温热的茶,再度道:“今夜之事,是长凛欠王府一个交代。楚兄不说,我亦是要家法伺候的。”

傅鹤延向楚承一拱手,诚恳道:“今夜既已长了教训,便再给他一次机会罢。”

小郡主三岁回京,六岁被指婚给彼时方为丞相的少年傅长凛。

傅鹤延虽不喜皇帝以这等婚姻大事作制衡朝堂的筹码,却亦是亲眼看着小郡主长大成人的。

这位皇室的掌上明珠自幼便生得格外好看,性格乖软,又意外地聪慧知礼。

很有几分当年临王于夺嫡之乱中力挽狂澜的风骨。

只是这小宝贝疙瘩实在是个水做的疙瘩,娇软体弱,很吃不得苦。

傅鹤延常常见到小郡主埋在傅长凛怀中软糯可怜地掉眼泪,娇娇软软地要他哄。

彼时傅长凛还未拜相,在皇宫中为太子伴读,是当年皇帝为太子选定的近臣。

傅鹤延满心只有官场杀伐,膝下又无女,很见不得女儿家这样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他曾在夫人林晚涧面前嗤笑过这娇气的小哭包很是丢临王的脸面,被林晚涧揪着耳朵从房中赶了出去。

小郡主哭得最惨那次,约摸是七八年前,楚叙白平乱返京时折于幽诛关下。

那一方热血书就的绝笔轰动整个王朝。

楚叙白将连绵巍峨的雪山脉络,连同北狄各部的图腾与兵力,幽诛关外水脉栈道尽数呈于表上。

这一纸军报力保王朝此后多年间北狄莫敢再犯。

血书传回天和城当晚,皇宫破例解除宵禁,连夜征召精兵两千即刻启程支援。

临王随援军一起远赴北疆,临王妃白竹娴重病不起,只好将小流萤暂时托付给傅长凛。

小郡主攥着皇帝追封楚叙白的诏书,蜷在傅长凛怀里吞声呜咽几欲昏厥,浑身都在不可抑制地直发着颤。

林晚涧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不哭了不哭了,陛下已经遣了许多人去找了。待糯糯的大哥哥回来,再不许他去打仗了,好不好?”

傅鹤延在一旁暗笑,心道一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甚么生死与家国。

小郡主却哑着嗓子拼命憋着哭腔道:“糯糯长大,必定斩尽北疆来犯者……”

泪眼汪汪的小团子说这话实在没甚么威慑力,但傅鹤延却在她水一样的黑眸里看到了皇室该有的风骨与魄力。

临王府果然将她教得很好。

小郡主在傅长凛昏天暗地地睡过去,一双细白的手仍紧攥着他的衣襟。

傅长凛干脆将这件被小郡主哭湿的外袍解下来任由她抱在怀里。

他吩咐下人好生照看,便换了劲装一匹快马直下幽诛关。

傅鹤延默然立在窗边,目送傅长凛策马扬鞭一路北下,恍如见证着这个王朝里又一代杰出的少年们渐渐崭露头角。

有人运筹帷幄逼退强敌千里,有人权倾朝野搅起浩荡风云,连皇室里最年幼的孩子,都渐懂了家国大义。

纵然皇帝庸懦,有这样的良将与后继,这个王朝必不会倒。

他终于打心底里认可了这个娇软爱哭的小郡主为傅家日后的主母。

傅鹤延送走了临王夫妇,隔着庭院远远瞥过一眼那扇始终不曾点起烛火的宣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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