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93)

静默许久,她道:“我怕我做不到。”

她许久未开口说话, 嗓音略微沙哑, 像薄瓷间揉了一把细砂砾。

顾时安一愣, 半晌没反应过来。

姜姮干脆转过身看他,补充:“我很累,我也不太想活了,你不懂, 这个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的,我做不到。”

顾时安满脑子里只有她那句“我也不太想活了”,像劲风在回旋,带着刀锋雪刃,刮得他心疼。

他难受到极致,便生出几分愤怒,低吼:“你不想活了?那你当初为什么来求我给你办籍牒?你知道为这个我挨了多重的打吗?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活了,那你当初怎么不直接去死?”

姜姮平静看着他发火,面容柔婉,轻轻说:“你别生气,我那天不是不想替你求情,可是我一求情,他会杀了你的。”

“我只是不想活了,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也不会欠任何人的情。我会在死之前替你向他提个要求的,你放心,只要我死了,我就是他心中永远的光,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照办的。”

语罢,她讥诮地勾唇:“他这个人,一生都在追求迷恋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叫他得到了,他反倒不会珍惜。唯有重新失去,才能让他记得那东西的好。”

顾时安不知道她经受了什么才能说出这么绝望低怅的话,只觉得越听越难受,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也觉得尘世多悲苦,不值得留恋,恨不得和她一起死。

但他迅速抓回理智,迫使自己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与姜姮讲道理:“你再试试,朝吟……我还能这样叫你吗?你看你今天不就帮了保育院的孩子吗?你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在衣食无忧中长大,我努力了两年,都不如你的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妄自菲薄?”

姜姮低垂下眼睫,失落道:“那不是我的功劳,只是他怕我死,在故意哄我。”

“不管是为了什么,结果是好的。朝吟,你觉得不是你的功劳,可于孩子而言那也许是一生的转变。如果没有你,那里面的姑娘也许要刚及笄就匆匆嫁人,郎君也许要一辈子给人干苦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钱供养他们,他们也许会考取功名,会学得本事自食其力。这都是你给他们的,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一样。”

顾时安靠近她,低声道:“他如今手握天下权柄,偏是个血冷心硬的人,稍有不慎极易走极端,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规劝。你想想七年前,你亲人罹难,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盼望着能有个人帮帮你。若天下政治清明,律法公正,掌权者英明无私,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间悲剧了。”

“你曾问我,这世间能变得越来越好吗?现在这答案在你的手里。”

姜姮眼中蓄泪,晶莹欲碎,哽咽道:“可是我很难受,我不爱他了,为什么要逼我在他身边?”

她抬手抹泪,像孩子般嘤嘤哭泣,仿佛经年累月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宣泄。

那边梁潇听到动静,忙快步过来,见姜姮泣涕涟涟,妆容都哭花了,从袖中抽出帕子给她拭泪,柔声问:“怎么了?”

姜姮只是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颊边滚落。

梁潇将她揽进怀里,摸她的发髻,任她抽噎不绝,泪水沾湿他的衣襟,也不肯松手。良久,直到他感觉到怀中人慢慢停止了哭泣,才环着她说:“姮姮,你信我,我不会像从前那么对你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顾时安本戚戚垂眸,面容苍凉忧伤,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姜姮,未料姜姮也在看他,泪水将她的眼眸洗刷得明亮如星,藏着一丝丝连他也看不懂的冷光。

城台上风大,姜姮刚哭过一场,面颊犹沾泪痕,叫风一扑,不由得瑟缩。

梁潇察觉出,把她往怀里深拢,低头与她商量:“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姜姮红肿着一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梁潇弯了腰要再度将她打横抱起,谁知姜姮后退了半步,冲他摇头。

她要自己走。

梁潇诧异于她的转变,意识到什么,回身看了一眼顾时安,依了她。

她多日来吃得少,身子虚弱,没什么力气,走得很慢,可还是一步一步,尽量走得稳当。梁潇在她身后展开双臂虚护住她,陪着她慢慢拾阶而下,挪腾到马车边,搀扶着她爬上马车。

梁潇没有带顾时安的意思,把他撂在城台上,这一回顾时安也没死缠烂打要跟着,只是站在城台上,目送着那四驾锦蓬马车缓缓驶离街衢。

“你看什么呢?”虞清好奇地问。

顾时安没搭理他,含糊低徊地呢喃:“她能活着吧,如果这都不行,我也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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