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成亲了(48)

黑暗从这个清瘦的年轻人身上褪去,如霜的月光一点一点镀亮他的身躯,也照亮了他嘴角和衣襟上暗如墨汁般的血渍。他的脸白得吓人,没有一丝生气,每走一步都有新鲜的血液从他口鼻里溢出,在石阶上滴下淅淅沥沥的一行湿痕……

回想起之前在隧道里时,季平那声压抑的闷哼,姜颜这才恍然明白,他应该那时就被坠下的重物砸到受了内伤,而他怀中的古籍却是丝毫未损,想必是危难之时,他用羸弱的肉躯护住了千年前的圣贤经典。

姜颜从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流如此多的血液,也不知道这个瘦弱的书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护住古籍,又是凭着怎样的毅力一步步踉跄至此,自始至终,他没有喊过一声疼。

她浑身仿若凝固,嘴唇嗫嚅:“季、季……”

月光照在季平苍白的脸上,却没有照进他涣散的眼睛。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油尽灯枯,颓然朝前扑去。

哐当——

书篓坠地,苻离飞身向前接住了季平软软倒下的身子,又抬手去撕自己的衣服下摆。姜颜想,苻离此刻应该远没有他面上表现的那般镇定,因为他的手掌颤抖,指节发白,使了好几次劲儿才将下摆的破布撕下来,捂在季平不断涌血的口鼻处。

风席卷而来,满天星子摇摇欲坠,那冰冷的寒意唤醒了姜颜的神智,她几乎是踉跄着奔过去,跪在季平身边给他擦拭嘴角。尽管,这是徒然。

失血过多,季平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鼻腔溢血,嘴中也涌着血沫,不一会儿便浸透了布条,姜颜的白袖边变成了血红色。

更可怕的是,季平的耳廓中也溢出一条血线。

“他的脏腑受了重创……”第一次直面死亡,姜颜咬着唇,面色不比季平好看多少。

“季平!”苻离低喝,将季平脱力的手绕到自己脖颈处,以肩背支撑起他绵软的身体,咬牙道,“撑住!我这就带你出去。”

季平垂着头,淤血从他嘴角溢出,在空中垂下一条黏腻的血线,最终滴落在地上。他掀了掀眼皮,嘴角微动,气若游丝道:“我……不想死……苻大……公子……我不想……”

一句话还未说完,季平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胸腔中发出‘嗬嗬’的破碎声响,眼睛已经朝上翻了白。姜颜猜测他是被淤血呛住了,连忙抬起他的下巴侧向一旁。

“咳!”季平撕心裂肺的咳嗽,滚烫的淤血如箭般喷出,溅在姜颜的手上,腥热而又黏腻。姜颜顾不得满手的鲜血,颤抖着给季平顺气,竭力维持冷静道:“得尽快出去找大夫。”

“我走、走不了了……请二位……将书籍带回……应天府……”

季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文人的执念,艰难道:“告诉冯祭酒……学生季平……不辱使命……”

苻离的背影一顿,索性弃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剑,矮身背起季平朝出口挪去。他鼻尖有汗,滴落尘埃,沉声道:“这些话,你亲自回去说。”

姜颜眼眶酸涩,拾起苻离落下的宝剑,又将地上遗落的书篓背在肩上。书篓沉甸甸的,她一个趔趄,很快稳住了身子,向着苻离的背影,踩着一路血迹出了洞。

隧道之外,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却是另一个炼狱。

月色西斜,满地弓矢如刺,红黑二色的军旗横七竖八地倒在尸堆中,外城城墙已经被攻破,墙上插上了鞑靼王子的旗帜,张牙舞爪地在朔风中飘动。无数个被火石砸破的窟窿如巨兽的嘴,黑越越的,吞噬着一切生灵。

被火石砸毁的城墙坍塌,硝烟弥漫中,仅有百余名鞑靼人守城,另有十几名鞑靼士兵正在城墙下屠戮来不及逃跑的汉人,苻离迅速闪身躲回隧道中,低声示意姜颜:“别出声。”

姜颜也将自己藏入阴影里,以眼神示意苻离下一步如何走。

苻离靠在隧道门口,用余光瞥向外面一边举着弯刀一边笑着屠戮鞑靼人,低声道:“城门口守卫很少,想必鞑靼的军队都集结在另一处,等待伺机攻占内城朔州。”

姜颜心中一寒,道:“朔州一破,大同府失守,下一个遭殃的定是顺天府。若顺天府再失守,鞑靼人便可沿着运河长驱直下攻占应天府,皇都危矣!”

苻离:“两条路,要么向北逃往塞外。要么回朔州,同蔡千户汇合。”

姜颜靠在墙上,沉默了许久才道:“汉人去了鞑靼的地盘,与刀俎下的鱼肉无异。可若回朔州则必定要穿过被攻占的外城,鞑靼人嗜杀成性,撞上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苻离没有搭话,只问道:“你信我吗?”

“我信。”姜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又回到了国子监时的自信从容,无比耀眼,无比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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