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81)

沈青梧:“嗯。”

她心中早已算好——出城的这段路,张行简身上的“同心蛊”不会发作。若是他认为她背叛,天亮时,她与杨肃顺利的话,定会逃远,那时候,距离足够远了,张行简身上的蛊才会发作。

他不是有苗疆小娘子吗?

他怎么都死不了。

第二日,沈青梧和杨肃对夜里会发生的事,都在脑中排练无数。

下午时,刮起小风,天色灰蒙。

树叶簌簌摇落,如蝶翼飞扬。

坐在院中喝茶的张行简仰头看眼脸色,温声:“夜里说不定会变天,有雨。”

他向同坐在石桌前的沈青梧和杨肃看一眼。

杨肃一紧张,闷了一口茶。

杨肃被呛得咳嗽半天:“你看我做什么?我夜里又不出门!”

杨肃向沈青梧使眼色。

沈青梧淡定:“就是。你为什么看杨肃和我?你什么意思?”

张行简默一下。

张行简微笑:“我是怕夜里打雷……”

那二人怔一下,面面相觑。

张行简开玩笑:“沈二娘子不会再让杨郎君半夜来找在下吧?”

杨肃干笑一声:“我当然不去了!阿无要我去,我也不去。”

杨肃很快受不了三人对坐的气氛。

他觉得尴尬,更觉得张行简句句试探。

壶里茶喝净了,他端起壶说去重新斟茶。

一会儿,沈青梧来灶房找他。

杨肃说:“他在试探我们,你听出了吗?”

沈青梧:“你不必这么心虚。他也没有到那么妖魔的程度……他说话就那个调调,你习惯就好。”

杨肃:“我不用习惯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沈青梧:“也是。”

但是杨肃说什么也不肯出去和张行简坐着喝茶了,杨肃不明白一壶茶有什么好喝的。沈青梧自己端着茶出去。

杨肃从灶房门缝偷看,张行简倒是挺有兴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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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陪张行简在院中喝茶喝了一下午,杨肃不适应,她倒觉得还好。

张行简此人,行事向来有分寸,根本不会像杨肃想象的那样,时时提不恰当的话题。

他爱喝茶,沈青梧不爱,他也并不勉强沈青梧尝试。

沈青梧坐了一下午,说是喝茶,倒是吃了一下午甜糕。张行简很有兴致尝试,二人互相推荐一番,再就着茶水解腻。

沈青梧吃一口过甜的云糕,甜得嗓子闷住。她连忙灌一杯茶,喝完后,见张行简一手托腮,另一手抵在石桌上,他笑着看她喝茶。

沈青梧低头,看自己牛饮一杯的速度,看自己茶杯上沾到的糕点残渣。

她的囫囵吞枣,与他的优雅端正全然不同——他吃一块糕点的时间,她已经吃完了三四个。

沈青梧放下杯子,盯着他:“我就是这么喝茶的。”

张行简挑眉,是一个疑问表情。

沈青梧:“你有什么意见吗?”

张行简:“我没有意见啊。”

沈青梧不死心:“你不觉得我喝茶方式,和你不一样吗?”

张行简颔首:“确实不同。”

沈青梧:“那你什么想法?”

她心中想——说嫌弃,说不喜,说没教养,说要教她。

张行简托着腮,望她半晌,兴致昂然:“我觉得挺有趣的,能教教我吗?”

沈青梧:“……”

张行简见她木然不动,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学着她的样子,特别豪爽地往喉咙里灌。

从小被人用标尺养大的俊美郎君从没做过这种事,他被一杯茶呛住,红着脸,掩袖咳嗽。一双眼睛向沈青梧望来,潋滟含波,秋水多情。

沈青梧:“……”

她说:“你快别这样了。”

张家二姐要是知道张行简跟着她这样,那位二姐会被气死的——好好养大的郎君,岂能如此狼吞虎咽。

张行简有心学沈青梧喝茶,沈青梧却不知为何,情绪低落下去。他虽不解,却顺着她,不触她霉头,与她一起吃糕点。吃着吃着,她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最后一盘糕点,却被张行简端走。

张行简笑着说:“难道你不吃晚膳了吗?”

晚膳的时间,杨肃是必须出现的。

杨肃吃了饭就重新藏回卧室,临走前,递给沈青梧一个眼神:快把他弄走。

他一直在院子里这么坐下去,杨肃怎么出门?

沈青梧压力很大。

沈青梧端起碗筷进灶房,磨蹭着洗净。她出来后,见张行简还坐在石桌前,托腮等着她。

院中的灯笼被点燃,微火在风中摇晃。

天色并不好,他到底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沈青梧:“你不回房去休息吗?”

张行简望她一眼:“在下似乎刚刚吃完晚膳。”

——休息什么?

沈青梧:“……我想睡了。”

张行简顿一顿。

张行简轻声:“不陪我再多坐坐吗?”

沈青梧硬着心肠:“我要回房睡觉去了。”

她有些祈祷张行简厚着脸皮要赖着她。

可张行简偏偏是一个进退有度的极有礼数的贵族郎君。

他笑一笑:“那在下便一人坐一会儿吧。”

说半天,他并没有回房歇着的意思。

沈青梧站在他身旁,考虑该如何打晕他。

他忽然抬头,指着天边:“梧桐,那里有一颗星……你看到了吗?”

风吹着沈青梧低下的脸。

碎发拂乱她眼睛,她没有看星子,她看到的是他星子一样的眼睛。

如星河蜿蜒,灯火招摇。

眼中的喜色和清澈的天真……都属于张行简。

沈青梧垂在身畔的手握成拳,颤了颤。

张行简睫毛颤一颤,他来拉一拉她衣袖,轻声:“梧桐,你真的不陪我坐一会儿吗?我没有其他诉求,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沈青梧:“……”

她在张行简的目光下败退,她稀里糊涂地答应他。

待她回过神,她人已经出现在灶房,又要端酒出去了。

沈青梧一咬牙,将昨日大夫给她的“多情种”,全部撒进了酒液中。

她确实无法在张行简对她笑意盈盈的时候,劈晕他。但是给他下个药,她还是下得去手的。

从“多情种”这个名字和大夫古怪的脸色中,沈青梧大约猜到了这药的用途。

无所谓。

只要能放倒张行简,她舍命陪君子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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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出现在院中的沈青梧端着酒,对张行简说:“我不愿意待在院中。”

张行简目光黯下。

沈青梧说:“我们去你房中好不好?”

张行简诧异。

他眼眸却如星子,一瞬间被点亮,亮得沈青梧更加心虚,更加怔忡。

张行简:“真的?你愿意去我房间?”

沈青梧对他的一丁点亲近,都让他心情好很多。

张行简又哪里愿意在冷风狂吹的时候,一直坐在院中呢?

只是回了房,她就不来见他。只是她总是躲避他,总是不靠近。若是待在院中喝茶能让她放松点,能让她一点点接受自己的存在,张行简觉得多喝两日冷风,并没什么关系。

然而沈青梧比他想得要待他好。

她是否也觉得风太冷,是否在可怜他,才说回他房间?

无所谓。

张行简心想,若要可怜我,那便可怜到底吧。若是沈青梧喜欢他如今的态度,他一直作下去也无妨。

他不断判断着她的底线,她能接受的程度。

只是情爱由心,他无法控制旁人的喜怒,总是出错罢了。

此时此刻,在沈青梧说出回房的话后,张行简起身,轻轻碰了她手腕一下。

他微笑:“梧桐信任我,愿意在夜里来我房中,我自然会担得起梧桐的信任,放心。”

沈青梧目光闪烁,支支吾吾。

她心想:可我并不想你担得起我的信任。我只希望你赶紧失去意识,不要注意到杨肃的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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