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25)

沈夫人带来的侍女和仆从们脸色苍白:“你做什么?!”

杨肃在旁咳嗽:“不如我等先退下……”

看戏看得目瞪口呆又尴尬的几位将军寻借口退场,沈青梧终于开了口:“不用退。”

她继续去擦脸,语气淡漠:“与你何干。”

众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回复沈夫人质问她为什么放火——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沈夫人:“你会连累沈家。”

沈青梧:“那就和我断绝关系吧。”

沈夫人:“……”

沈青梧扭头,看向他们一众兴师问罪的人。

三年不见,沈夫人发现,沈青梧身上是有一些改变的。虽然一贯的脾气古怪,虽然一贯的脾气死臭,此时她用帕子捂着脸看过来,半张帕子遮住了她的脸,露出的肌肤几分白皙,她乌黑眼眸中的神色,既像恶意,又像戏谑。

沈青梧很认真地提建议:“和我断绝关系吧,杨将军等人都可以做见证。你们还等什么?”

她歪头问:“是不敢吗?”

答案自然不会是不敢。

沈青梧经博容教导,她明白了许多事。博容怕她吃亏,更是教了她很多世人藏在暗中的规矩。

比如,沈青梧这几日,便很清楚沈家明明不喜欢自己当女将军,却不再派人来教训她的原因——她拥有好名声的话,沈家也从中得利。

沈夫人来训斥她,是因为她在帝姬府上做的事,连累了沈家。

可这世上哪有只享受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呢?

沈家拥有一个女将军,便也要承受这个女将军的任意妄为。

沈青梧放下帕子。

“啪”的一声,吓了正在思考的沈夫人等人一跳。

这位女将军终于擦干净了自己的脸,满意地站起来。她修长挺拔,腰细腿长,像儿郎一样肢体舒展,充满力度美。她站起来的动作,就让沈夫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沈青梧敷衍:“杨肃,送客。”

沈夫人:“你……”

沈青梧:“不想和我断绝关系,就忍着。忍不了,就断绝关系。我离出京还有好几日时间,沈家可以慢慢想。想好了来通知我一声,我立刻配合你们。”

沈夫人:“世上怎么会有你心肠这么硬的人!”

沈青梧:“那你就见识见识。”

她再喝一声:“送客!”

杨肃等人立即站直待命,要将沈夫人等人请出去。沈夫人不甘心,但是这里都是陌生人,沈家要在东京长久经营,沈家不能像沈青梧一样不在乎脸面。

这一幕,和三年前比,让人深深羞耻。

当年是他们将沈青梧赶走的。

今日却是沈青梧驱逐他们。

沈夫人想,沈青梧的脾气真是太坏了。是谁教的她这个样子?早知她越来越目无尊长,当年就不该养她。养她后患无穷,沈家迟早因为她而吃大亏。

沈夫人等人被客气地请出屋子,站在院中,沈夫人仍有最后一句话:“好,我给你面子,不与你说这些……那我们说些私下的事。”

她停顿一二,看眼杨肃等人。

沈夫人冷道:“你夹在青叶与张月鹿之间,算怎么回事?是你当年亲口说你喝醉了酒,你不会和张月鹿修成正果,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可你现在为什么要夹在那对未婚夫妻之间?你可知,他们本应成亲了,青叶怕你不自在,才又寻借口推迟……青叶是善良,可你不能一直消耗别人的善心。”

沈青梧一步步向院中走。

沈夫人说完这话,便煞白着脸后退。她一向畏惧沈青梧的武力,今日比往年更加惧怕——往年沈青梧起码将她当做母亲,如今,沈青梧就是个疯子。

一个谁都搞不定的女疯子。

这个女疯子的威慑力让沈夫人步步发颤,需要身后的卫士壮胆扶着。

沈青梧盯着她,突得勾唇笑一下。

她说:“我当然不打算和张月鹿如何。我说的话一直算数,没打算反悔。但是——”

她露出恶劣的笑。

沈夫人越惶恐,她越高兴。

沈青梧贴着沈夫人的耳,威胁:“我喜欢夹在他们中间,恶心他们一辈子。”

沈夫人:“你损人不利己!”

沈青梧答:“我是疯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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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疯子,只是恶心沈夫人,她言行并不一致。

至少,张行简给她写数日请帖,约她谈话,她一概不理。请帖送去驿亭后,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白日,处理完公务,张行简听长林说他的怀疑,已经听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不只听这些唠叨,还读了些信。

比如其中一封信,来自沈家。沈家委婉地提醒他小心沈青梧,说沈青梧可能会伤害他与沈青叶。沈家人抱怨,说谁也搞不定沈青梧。

唔,小梧桐又去当坏人了?

……谁也搞不定沈青梧吗?

张行简手中转着一只狼毫,眸中金色流光潋滟。

这只狼毫,是长林从靠近汴河的巷子里搜出来的。沈青梧显然丢了狼毫,才让去销毁夜间打斗证据的长林找到了笔。

长林说出结论:“一定是送请帖的人送错了,十几封请帖,她总该回一封吧?我这就去……”

张行简淡声:“算了。”

他靠着案几,心不在焉:“她一贯不理我的。”

沈青梧就是崖边一块孤石,尖锐,锋利。她不要的狼毫,便要被她丢弃,还被踩两脚。

他心情一向平和,对人态度温和,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生恼。但此时此刻,张行简捕捉到自己心头细微的几分不悦:

她连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玉佩都贴身戴着,却对他的笔置之不理。

……恐怕连长林都不知道,从当年决裂开始,沈青梧没有与张行简说过一句话。

第21章

沈家人走后,杨肃向沈青梧试探帝姬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失火是否与她有关。

杨肃沉吟:“帝姬如今很欣赏您,您若是得罪了她,最好去认个错。”

沈青梧:“我没错。”

杨肃说:“凡事也不是必须要错了才能低头。”

但是沈青梧已经不搭理他了。

杨肃有时候很羡慕沈青梧这副脾气。

沈青梧总在因为她的脾气而吃亏。

这世间规矩本就是这样。她心甘情愿为自己的脾性付出些代价,她只要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就够了。

在她看来,帝姬想对张行简下药,本就是一件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那本就是一件错事,凭什么因为她抢了帝姬想做的事,帝姬就来审判她呢?

大家都是恶人,分什么高低贵贱,你先我后?

但或许是帝姬被最近一些政务牵扯得手忙脚乱,或许是帝姬自己本就理亏……杨肃心惊胆战等了几日,并没有等来帝姬对沈青梧的召见,或者惩罚。

那日夜宴发生了什么,杨肃至今不知道。

杨肃看沈青梧面色如常,只能暗自嘀咕:他可得监督好沈青梧,不能让沈青梧再惹事了。

沈青梧不搭理杨肃肠子里的弯弯绕绕,因杨肃告诉她,上元节后的第二日,他们便要离开东京,返回益州。

在那之前,沈青梧应该抓紧时间,把给博容的礼物备好。

所以接下来几日,沈青梧一直钻在市井间。

上元节这日,人间烟火正明,张灯结彩正艳,她身后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杨肃,依然穿梭在大街小巷,试图为博容带一份足够好的礼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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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来降,灯火渐次燃起。

到傍晚时,宣德楼前,川流不息。之后歌舞杂艺、花头画竿,看得人目不暇接。万街千巷金碧相射连亘十数里,夜市骈阗,灯彩别开生面。

杨肃感慨连连:“这比我们弘农热闹多了。将军,你从小就看着这种热闹,在益州真是委屈你了。”

他在人烟浩穰中抽不开身,却见沈青梧身形伶俐得多。她十分习惯这种人流,杨肃怕跟丢了她,她只几息就再次寻不到身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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