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50)

他的一腔感激还未说完,那娘子就期期艾艾说他可怜说了一通,然后道:“你饿不饿?我们吃饭吧。”

张行简:“……”

他觉得这娘子听他身世这段故事,反应十分敷衍。

但是他含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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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微微傻眼一会儿。

她本意催促张行简进灶房,她这样威武大将军,怎可能会烹饪?

她别别扭扭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向张行简发出进灶房的邀请,暗示他作为客人,不应该什么都等主人动手。

张行简怔了怔,他苦笑着指指自己的眼睛,再说自己伤势重恐怕下床走两步都不行。他最后大方笑:

“不过阿无说得有道理。阿无愿意收留在下,在下已十分感激。这顿晚膳,在下来……”

沈青梧瞥见他下床时,左手被手腕上链条磨得,已经肿高。她被吓了一跳,再看他面色,额上尽是冷汗,面白如纸,除了没有一点疼痛的样子,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晕沉糊涂。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只简单给他拔了箭,给他包扎,他一个刚中箭没多久的人,下地做饭……自己是在要他的命。

博容会生气的。

沈青梧抿唇。

她站起来拦住了张行简。

张行简听出这位娘子语气里的沮丧:“你不熟悉我家,碰到什么瓶瓶罐罐,就糟了。而且我怎能让伤员下厨?你躺着歇一会儿吧,我去下厨。”

张行简:“要不我与阿无一起……”

沈青梧:你的样子像是随时会晕倒啊!我要是把你折腾死了,博容会很生气的。那恐怕是我罚跪认错,都不会被原谅的。

她懒得多话,按住张行简的肩膀,让他休息。她扭身出屋去灶房,压抑着饥肠辘辘去折腾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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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确实不会烹饪。

她也没看过别人怎么下厨。

十六岁前的生活大部分是被骂被罚,偷偷看别人习武;十六岁后的生活是有人教她习武,每天要被迫读书。烹饪女红这样的活,在她还有奶嬷嬷时,嬷嬷担忧地努力教过她;不过后续,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彼此都放弃了。

沈青梧站在灶房,挽起袖子。

烹饪应该比女红容易。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沈大将军也是一名女子,听说女子天生在烹饪上有些天赋。想来她也如此。

将近两个时辰后,张行简都昏睡过一段时间,沈青梧那遥遥无期的晚膳终于做好了。

她端着三素一荤一汤回屋,信心满满,叫醒那似乎有点发烧的郎君,喊他吃饭。

张行简睁眼便夸:“阿无真是秀外慧中,我远远便闻到饭菜香了。”

沈青梧高兴起来。

她大方地伸手来扶他下床,开始觉得张行简那不要钱的好听话,有时候确实很讨人喜欢。她说:“我很少下厨,你尝尝怎么样?”

张行简动筷。

他睫毛微微扬,举箸间,屋中的烛火光都落在那一双无神的眼睛里。

他彬彬有礼:“在下觉得,十分有特色。”

沈青梧:“那你多吃点。”

张行简含笑应了,当真应景地吃了好几口。

沈青梧见他这般喜欢,信心更加膨胀,不再担心自己的饭菜会毒死自己。她狠狠夹了一筷子菜,迫不及待地品尝……

沈青梧石化。

许是她良久没吭气,张行简察觉不对劲,他礼貌地偏头看向她的方向,礼貌询问:“娘子?”

他再唤:“阿无?”

沈青梧张口,将菜吐掉。她用自己熬的汤漱口,汤才入口,又被她吐掉。

她起身灌了一壶凉水,才缓过来。

沈青梧不禁询问:“这位郎君……张月鹿,你是除了痛觉麻痹,味觉也没有了吗?这样的饭菜,你吃得津津有味?”

她说得没错,她吃不下去的东西,他脸上不见一丝不好。在他发现她吃不下去后,他还又给自己夹了几筷子菜。整个过程施施然,颇有风范,没有一丝为难的模样。

她知道张行简修养好,礼数好,从不给人落面子,但是……

沈青梧说:“别吃了,我们去镇上找我爹娘,让他们做晚膳给我们吃。”

张行简微笑:“嗯?在下不是说过,很有特色吗?阿无若是受不住的话……只能麻烦阿无自己去镇上寻你父母,在下委屈了你,但在下不去了。”

张行简顿一下:“在下身上有伤,恐怕经不住再跋涉。何况这饭菜,在下觉得并不差。”

沈青梧见他不似勉强,更加觉得他奇葩。

她恍惚想到张家侍女说张行简喜甜,不食辣,但是张行简本人似乎从没表现过他有忌口的样子。他真是……

沈青梧面容微复杂,坐下陪他一起用餐。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这么难吃的食物,她自然也可以。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岂会被这点小事打败?

坐下去的沈青梧动作大了一点,张行简听到清脆一磕撞声,还有“噗通”的水溅声音。

他侧过耳。

他问:“什么声音?”

沈青梧眨眨眼,凝望着四菜一汤,陷入良久的沉默。

张行简又礼貌地问一遍,她才别扭道:“我发簪掉汤里去了。”

张行简:“……”

沈青梧很诚恳:“不干不净,吃了不病。你不介意吧?”

张行简笑容僵一下,仍和气非常:“在下不介意。”

他可以忍。

沈青梧挑眉,托腮,看着他用餐:忍功强大到这个地步的张行简,挺有趣的。

她竟有些喜欢挑战他的极限,且看看他是否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让她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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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新身份的沈青梧,与张行简的第一日平安度过。

她觉得还不错。

他觉得她好怪。

第34章

接下来数日,张行简养病养伤。

沈青梧心中是有些高兴的。

张行简虽然一直因伤势反复而情况不好,但他总是那副笑吟吟与她要交心的模样。她虽知月亮内外皆冷,但高贵清冷的月华之光,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些。

不好的是,他也许确实伤重,昏迷的时间很多。她每日看到他清醒的时间,太短了。

她的假期如此宝贵,不该浪费于此。

于是几番思虑后,沈青梧在张行简能下地走动后,告诉他,要不去镇上求医吧。

张行简感激说多谢。

这奇怪的娘子,终于放下戒心,愿意让他走出这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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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天朗风清之时,沈青梧领着张行简离开山下村子,去了离他们最近的镇子。

熙攘人流与嘈杂人声纷至沓来,让几日习惯清静的张行简停顿了一下。

在他前方领路的娘子不是细心的人,压根没意识到一个有眼疾的人到人群中会有不适。从张行简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那娘子轻快地走在他前面,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张行简:“……”

他怀疑自己即使眼睛无疾,恐也追不上她。

他在原地等半晌,沈青梧悄悄摸了回来。

她在他旁边观察他半晌,见他清澈而无神的眼睛朝着一个玩具摊看。她问:“你想要玩具?我买给你。不过这是小孩儿玩的,你不见得喜欢呀。”

她语气压抑着调皮、戏谑,以及很努力在控制的……幸灾乐祸。

张行简在心中勾勒这娘子的形象:她个子在女子中不低,常年干农活让她身手矫健灵活,力气也大。她读书写字,闺训烹饪似乎懂一些,却似乎懂得乱七八糟,时而能记起时而会忘掉。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看他倒霉。

这是怎样一个奇女子。

他越是在心中勾画她的形象,越是有古怪的熟悉感在召唤他。

他不知是他疯魔了,还是他病得太厉害了。

张行简回神,眼睛中日光轻轻跳跃,辉煌灿亮,凝望向她的方向。日光在他扬起的眉山上跳动:“没有。我在等阿无。”

他眼中流着一重光,浅笑:“人太多了,我走太急,怕阿无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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