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60)

真博容是张容的秘密,而张容,本身也是真博容的秘密。

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其实都应该除掉对方。

张行简在山路上被他们包围,不得不应战。他并不强于战,眼睛和身上的伤都不利于他,但在这方狭窄山道上,他虽步步后退,却始终没有被这些人完全压制。

衣袂飞扬的清逸郎君,舞文弄墨时风流无比,持杖为战时,亦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他的冷静淡然,在面对这些打法不成章程的山匪,倒有些从容温静的美感。

只是……再好看,他也不是这么多对他露出杀心的人的对手。

张行简用手臂挡了一刀,被斜刺里一掌推得猛退,他侧头吐出血,血丝顺着唇角滴在下巴上,飘至肩头的发带上也沾了血。

他乌黑的眼睛,幽静看着敌人。

而打斗这么久,敌人终于发现这位郎君的弱点——“他眼睛看不清,这是我们的机会!”

张行简心中一沉。

他到底没有隐瞒住自己的弱点。

到了这一步,天越来越暗,敌人利用他的弱势,山地又是敌人熟悉的战场,他实在没有胜出的可能……张行简叹口气。

他手扶着竹杖,单薄的衣袍掠过凉透的手指。

张行简轻声:“沈将军。”

周围只听到瑟瑟风声。

张行简苦笑:“沈二娘子。”

敌人们怕他有助力,挥舞着武器迫不及待地奔袭向他。张行简举起竹杖再次应敌,眸中带一丝无奈的笑。

张行简最后道:“沈青梧。”

他轻声:“请阿无出手,救在下一命。”

寒冽的刀面如雪洪,向他门面袭来。他清静乌黑的眼中,在敌人靠近中终于看清了所有杀招。他来不及躲避,亦没有那种能力躲避……

他只能赌。

生死由她。

张行简垂下眼,唇角噙着一丝笑。

举起的竹杖挡住前方大刀,却挡不住恢宏无比的内力袭杀。张行简唇角下的血渗得更多,他步步后跌,灰色袍衫沾了尘土,雪色发带在黄昏中,渡上金红色的光。

刀即将劈到他眉心——

张行简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的后退被人从后阻断,有人从后贴来,一只手伸来,握住他的手,顺便握住他手中那柄竹杖。

四面八方的敌人们惊愕看着突然现身的女子,看那女子出现在这文弱郎君的身后,稳稳扶住郎君,护住郎君的心脉,不让郎君眉心前的大刀,再逼近一寸。

张行简手中的竹杖,立刻在一瞬间变成了杀人工具。

沈青梧声音冷漠,贴着他的耳,在静谧中幽静响起:

“山匪,本就作恶,皆可杀。”

沈青梧身上的风尘,沾上张行简的血。她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手中竹杖,漫不经心地朝向四方敌人。

沈青梧继续:“张月鹿,本是我的,谁敢抢?”

敌人们震惊,又瞧不起这突然出现的年轻娘子。山道上,他们望着这对几乎是拥抱着的男女,觉得可笑。

这是英雄救美人的戏码吗?可谁要做那个垫脚石!

山匪们不知退让,仍猛烈攻前:“男的杀了,女的也杀了……”

冷风猎猎起,气息寸息间。张行简被沈青梧握着手、握着竹杖,重新面对这些敌人。

生死由她。

那便由她。

第38章

红霞铺天,万云竞逐。

打斗流畅而盛大,即使是张行简早有预料,即使是张行简这样冷静自持到极致的人,他也要为此动容——

沈青梧从后护来,握着他的竹杖,带他迎战这批敌人。竹杖在张行简手中只是探路工具,在沈青梧这里,飞乱凌厉的招式,纷纷击飞四方敌人。

一个武功很强的人,即使带着一个梧武功很普通的人,也足以大战四方。

张行简能想到很多先提条件:例如说这些山匪武功很普通,例如沈青梧受过博容的指点与教导,例如沈青梧在她少年时就已靠着出色的天赋鹤立鸡群……

他给她想了无数理由,都不能阻止他在此时心中生起的怔忡与惊艳。

寒风猎猎,云袍纵扬,敌人的声音时远时近,沈青梧平稳的气息始终浮在张行简耳边。

他侧过脸时,也许因为距离过近,也许因为视力好了很多,他有一瞬,真的看清了她的面容,看清了她的眼睛——

明亮而淡漠的眼神,红色霞雾笼罩,乌黑发丝拂过唇角。

张行简被她握着的手倏地发麻,心跳声剧烈得他难以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普通打斗。

他确实因这女子的英秀好胜,而短短折服一瞬。

这场打斗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

沈青梧杀人不眨眼,她不打算隐瞒自己身份后,也没有再面对敌人作出惊吓状。她甚至有意让张行简看清她的本质:

她就是这么能打,就是这么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就是挥手间便有杀人的力量。

血腥味在空气中浓郁起来,黄昏的光落下天帷,张行简的竹杖被松开了。

他不受控地转身,与自己身后的高挑娘子四目相对。

他确确实实在这一瞬,看清了她的脸。

张行简喉结动了动,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僵硬着手臂,拼尽全力控制自己所有不合时宜的被吸引。

黄昏下,清隽风雅的年轻郎君低头,拱手向她说客套话:“沈将军……”

沈青梧没有等他把套话说完。

她刚杀完敌,身上的血性尚未退散。她锐利的目光向张行简刺来,那看猎物的眼神、过亮的眸光,让张行简周身发麻,半晌怔忡。

沈青梧抬手,劈晕了他。

--

张行简再次醒来,眼前只看到一片漆黑。他试图动手脚,手脚上本就未摘下的锁链哐哐作响,他稍微一动,身子便被控住。

张行简伸手去摸,察觉手腕上的铐链被布条绑着。他起身不得,但估摸脚上也如此。

张行简睡在一张床上,胸前的伤隐隐作痛,手脚皆有伤,眼睛被布条蒙住,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一种消磨人、足以逼疯人的方式。

张行简意识到,他应该被沈青梧“囚禁”了。

他吃惊了一下,便淡然接受这种现状:沈青梧的性情,他本就有些了解。她做出这种事不奇怪,他要忙自己的事,要沈青梧不影响自己,他必须得和这个娘子过招。

躲是躲不掉的。

博容既然召不回沈青梧,张行简只能自己来。

张行简在黑暗中安静地待了许久,他听到了一声笑。

属于沈青梧。

沈青梧声音慢慢响起:“不愧是你,张行简。”

沈青梧从未离开这个屋子。

俊美的郎君被绑在床上行动不得,她便坐在屋子的幽静角落里欣赏他醒来那一瞬会有的神态。

她总是想看到月亮被污,看到月亮不再像个月亮的样子。

但是张行简发现他所处处境后,他只是安静地等待,不恼不气。可是沈青梧断定,他绝不会甘于这种现状,他必然一直在思考。

果真,听到她声音,床上那被绑的青年缓缓侧过脸,朝向她。

濛濛日光从外照入,落在他如玉面容、眼上白纱。

他声音温静安然:“沈将军想对在下做什么?”

沈青梧冷漠:“照顾你。”

张行简微微笑:“如此照顾吗?”

沈青梧回以笑容:“给你治眼睛,大夫说见不得强光,所以蒙眼;

“你是朝廷钦犯,在流放途中逃跑,罪大恶极,满天下都是通缉你的指令,给你手脚绑住,是为了让你不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

“你劳碌数日,身上的伤久未处理,恐怕落下病根。于是要给你吃药,治病。”

沈青梧慢悠悠:“我哪里做得不对?”

张行简:“在下感激沈将军救命之恩。只是将军需要什么可以明说,何必如此折辱在下?”

沈青梧道:“我救你三次,我要你以身相许。”

张行简静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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