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明月咬春(51)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小和尚隐约觉得,葭音施主是在盼望三师兄来的。

她想见到他,即便是匆匆一个背影,不然也不会闻讯跑到这里来。

但他不敢告诉葭音。

三师兄已经被师父关起来了。

自她离开梵安寺,师兄便跪在师父门前。终于,清缘大师勃然大怒,直接命人将三师兄幽禁。

今夜,应是镜吉镜和二人看守三师兄。

小和尚抿了抿唇,与葭音施主对视一眼。她的目光婉婉,一双美目似乎凝结着哀怨与渴盼,却又在一瞬间,眼中刚泛起的情绪忽然消沉下去。

葭音拉住凝露,给僧人让道。

木鱼声远,天际似乎落了雨,今夜的月色极为昏沉,暗暗的一层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

她眼睁睁看着那群僧人远去。

祠堂内,走出一名身着素白衣的男子。

葭音知道,他是林慎安的三弟林子宴,与那个混.蛋哥哥不同的是,林子宴虽然含着金钥匙长大,身上却全然没有纨绔气。他温和有礼,文质彬彬。

面对这位未来的“二嫂”,林子宴既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瞧不起她,也没有与她过分亲近。

他只身站在廊檐下,眼中似有几分怜悯。

葭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个二嫂,生得极美丽。莫说是他那死去的二哥,就连自己看她第一眼时,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也难怪,二哥下了那么大的血本,要抬她进门。

只可惜……

林子宴微微垂下眼睫,耳边忽然落了轻幽幽一声:

“三公子,林家有山崖吗?”

他一愣,对上少女眼眸。

她的眼妆秾丽,眼尾恰到好处地向上勾着,清澈的眸光轻微晃动。

林子宴觉得不妙,皱了皱眉:

“你要做什么?”

“房中觉得闷热,我想去透透风。”

原本新娘子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可她那“夫婿”已过世,婚礼也准备得十分仓促,林府上下忙碌一片,几乎没有人管她这个“寡妇”。

男人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林家没有山崖,只有一处后山,”说完,他有意无意道,“那后山与府外相连,若是前门封了,也可以从后山出府。只不过那里丛林密布,格外凶险,还有蛇虫横行。”

他似乎在给她指路。

葭音微微一蹙眉。

“不过你一个人,应该是出不去的。”

一介弱女子,又怎能翻越这险象迭生的山崖?只怕是她还未逃到一半儿,就被林家发现、捉了回来。

再者,她又能逃到何处去?

京城里到处都是林家的人。

她的模样楚楚可怜,唤起林子宴的同情心,便带这位“二嫂嫂”去了后山。葭音坐在石凳之上,看着月亮发着呆。

细雨一滴一滴,落在她眉骨上。

顺着她的眼睫,往下滑落。

林子宴将她带到这里后便走了,他也不怕葭音会逃。

雨珠子打在她玉冠上,激荡出清脆的响声。

她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

还有几日就要入秋了,天气倒是早早地凉了下来。她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板一点一点渗上来,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林府的夜晚,真冷啊。

她才十六岁,甚至还未满十六岁。

低下头,是鲜艳的红嫁衣,葭音忽然想起,她曾将自己和镜容的名字,绑在一棵姻缘树上。

彼时她满心欢喜,只因为算卦之人说了一句,她抽到的是上上签,她与镜容,是百年难遇的好姻缘。

她兴奋,她激动,她雀跃。可她忘了,佛子是不能成亲的。

镜心破戒,被他亲手赶出师门。

而妙兰,也化作了枯井里的一缕芳魂。

雨点落在少女面庞上。

葭音低下头,也不顾脸上的妆了,小声啜泣。

她哭得很小声,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双肩也随之耸动。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全然不顾明日会红肿着双眼成婚。

她只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将陷入一场漫漫无尽的痛苦与思念,痛苦她为一个死人守寡,思念青灯古佛前,那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唤她施主。

唤她葭音。

却还未来得及唤她一声阿音。

她也拉过他的手,抱过他的腰,甚至亲过他的唇角。

她能感觉到,镜容是喜欢她的。

只是他的爱太大,太广,他肩上的责任太重,太沉。

他要克制,要隐忍,要将万千心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她不怪他。

她不想让他成为第二个镜心。

冷风拂至葭音面容,她只觉得眼泪似乎流干了,婆娑的泪痕黏在脸上,迎风吹得她难受。

少女认命地叹息一声,掏出手帕,准备擦拭眼泪。

忽然,于身后听到低低一声:

“葭音。”

她的手一顿,从石凳上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的那一刻,只见那一袭袈影正立在丛林之前,眉睫微动,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是镜容,

是她的镜容。

佛子长身玉立,夜风拂动他的衣袂。

他的眸色深深,倒映出葭音鲜红的嫁衣,少女呆愣地转过头,发上金钗流苏相撞,激荡起佛子眼中的情绪。

月色汹涌着,与雨线交织,被风吹着扑在人面上。

二人就这样,无声对望了许久。

久到雨水淋湿了她身上的嫁衣,葭音怔怔地看着他,终于微颤着眉睫:

“你……怎的来了?”

他不是被清缘关禁闭了吗?

冷风扑打佛子面颊,月光映衬得他面容冷白。葭音自然不知道,一向高傲的他,是如何跪在镜吉镜和脚边,弯下百折不摧的身段,低下皎皎如月的风骨。

恳求着对自己毕恭毕敬、敬仰万分的师弟。

圣僧衣衫委地,眉目清平,可那双一向清冷自持的眼眸中,明显有情。

镜吉镜和对视一眼。

他们还是不忍看三师兄此番模样,即便是要受师父责罚,却还是放了他。

月色下,镜容一双眼定定地遥望着她。

他绕过一个小土包,径直朝她走过来,反应过来后,葭音往后倒退了半步。

她的耳边,突然回荡起清缘对她语重心长所述的话。

他是佛子,是圣僧。

是不应该沾染□□的圣人。

他是遥遥挂在天际,不容凡人染指的明月光。

而如今——

他竭力抑制着眼底的爱意,跨过丛林与月影,朝她走过来。

镜容走来时,月光落了一地。

雨水也落了一地,细密的雨线坠在佛子肩头、衣袂,将他的袖打湿。

他紧抿着薄唇,没有说话,就这样朝来到她身前。

言语无声,爱意汹涌澎湃。

原来天上的神灵,也会这样卑微地,为凡人弯身。

忽尔一缕檀香至。

葭音回过神来。

少女一双眸复而清明,闪烁着镇定的、冷静的光芒。她忍住心头情绪的泛动,可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她扬起脸,问他。

“镜容,你……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走。”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发涩。

漫天的情绪从心头冲上脑海,登时又游走在葭音的四肢百骸。

只这一句话,她就想哭,想落泪。

但她忍住了情绪,冷冰冰的雨水击打在少女脸颊上,又将她浇得清醒了些。

葭音喊着对方的法号,问他:

“带我走,你要带我去哪里?”

“天涯海角,自有去处。”

只要她想。

富贵繁华的京城,烟雨朦胧的江南,大漠孤烟直的边塞。

镜容朝她伸出手。

她不知道,镜容这一伸手,是下定了多大的勇气,又承受了多少的痛苦与煎熬。

他不再神圣,不再纯洁,他向地狱迈进了一步。

他玷污了自己的忠诚与坚贞。

自此,他不能再一袭袈裟,侍奉青灯古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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