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明月咬春(62)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艳丽的殷红色,刺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如一束娇嫩的玫瑰在雪地刹然绽放。

心底虽有探究,他还是移开双目。

手刚搭在她的肩膀上,葭音恰好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一转过头,正好与镜容对视。他的目光似乎躲闪了一下,不过顷刻之间,镜容又抑住眼底神色。

他眸光轻缓,规规矩矩地喊她:“夫人。”

葭音扯了扯身上的外衫。

刚准备说些什么,房门忽然被人敲开。阿香捧着两碗粥,满脸娇羞地走了进来。

“圣僧,姑娘,这是阿香亲手为二位煲的汤粥。二位还未吃早饭吧,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说这话时,这小丫头一双眼止不住地往房间里面望,见床铺上搁着一碗水,稍稍放心下来。

葭音知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言罢,阿香似乎又怕他们不放心,急忙道:“你们放心,这真的是普普通通的粥米,没有乱放什么东西。我是诚心诚意来感谢二位,愿意来我们泉村行医行善,原本我们还以为,我们都要死了……这下好了,镜容圣僧来了,我们也都放心了!”

“只是如今我们不便出去,每隔七日才有外头的商人驾着马车与我们村交易货物钱财,故此粥饭有些简陋,还望二位不要责怪……”

说罢,她朝镜容讨好地笑笑。

镜容显然是不怎么买她的账,看了桌上的汤粥一眼,道了声谢谢后,便走出屋子。

阿香的笑容尴尬地顿在脸上。

旋即,她又转过头,朝葭音笑:

“夫人,我听凝露这么喊你,阿香可否多问一句,您是哪家的夫人?”

葭音垂下眼睫:“京城林家。”

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才说起,村子最东头的郑四病得很重,今天早上起来吐了一顿,紧接着就晕厥了过去。按照这种情形,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葭音心中一惊,立马提起医箱,跟着阿香往郑四家走去。

镜容已先到一步。

郑四家比他们之前暂居的那家还要简陋,房屋很矮,镜容走进去,需要稍稍弯着身子。

佛子索性半蹲下来,凝眉正对着躺在床上昏得不省人事的郑四,一转过头,就看见刚走进们的葭音与阿香。

他冷静道:“长针带了么?”

“带了。”

葭音熟稔地从箱包里取出几根长针,递上前,“都消过毒了。”

镜容看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快速接过。

锃亮的长针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捻着,葭音站在一边,看着镜容给郑四探脉扎针。郑四媳妇儿见状,早已哭成了泪人。

“孩子他爹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昨夜入睡时就发了烧。原本还烧得不厉害,谁知今儿一早,竟成了这副模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留下苦命的娘俩儿该怎么活啊!”

闻言,葭音不禁上前安抚起妇人情绪。

她知道,这也是镜容第一次面对这等奇怪的瘟疫,他需要镇定,需要冷静,需要去思考。

少女温声细语,轻柔的声音像一只无温柔的手,安稳着郑四媳妇。

终于把妇人哄到门外头去。

她转过头,看着还站在门里痴痴看着镜容的阿香,道:“你先过来哄着郑四媳妇,我去看看屋里头是怎么回事。”

阿香显然不愿意。

葭音凛声道:“眼下要处理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郑四的病,关乎整个泉村。你既然是村长的亲孙女,想必也不愿看见泉村毁在你们手里罢。”

此话果真奏效,阿香虽然不乐意,还是规规矩矩地走来过来。

“哄好她,不要让她跑进来。”

留下一句话后,葭音重新走进屋子。

“怎么样了?”

“我方才给他疏通了气脉,如今意识清醒了些,”镜容转过头,有些严肃地看着她,“但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眼下他们要弄清楚的,泉村人都染了什么疫。

镜容拍了拍郑四的肩膀,对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前者命令道:

“吐舌头。”

这不吐还好,一吐舌头,葭音吓了一跳。

“由舌可观脾脏,他的舌根通红,脾脏全是火气。”

“所以需要祛火。”

渐渐地,房门口围了一圈村民,他们听说圣僧来给郑四治病,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前来围观。

镜容扫了一眼窗外,眉头皱了皱。

葭音立马会意。

她站起身,来到房门口,彼时日头高悬,金粉色的日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颊上,她踩上一块石头,扬声道:

“请大家放心,郑四的病我们已有些头绪了,只是瘟疫易传播,眼下大家不易聚集。每家每户,最好封闭不要外出。”

镜容收好了长针,也从屋里走出来。

刚一走出门,便看见她只身踩在石头上的身形。她的声音很柔和,却带着一种安稳人心的力量。

“请大家相信我们,相信我和镜容……圣僧。”

众人不禁望向站在门前的佛子。

他长身玉立,一袭袈裟,日光衬得他周遭佛光笼罩,他清冷,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泉村百姓朝着二人“扑通”跪下来,遥遥一拜。

只听镜容声音平静:

“就如……林夫人所言,各人现在归至各家,不要外出。我与她从村东头出发,一户一户地给大家探脉象。”

镜容负责男丁,葭音负责女子。

泉村一共有二十一户人家,一百余口人。一间间探下来,镜容初步了解了哪些人脉象有异,哪户人家不可再踏出房门半步。

探到最后一户人家时——

葭音敲了半天房门,里头仍没有动弹。

有村民从窗户里探出头道:“这里头住着的是名和尚,平日里深居简出的,从不与外人交流。他若是想清静,没有人能打扰到他。”

住着名和尚?

葭音望了一眼镜容,他亦静静打量着这所房屋,目光中若有思量。

“罢了,镜容,我们改日再来罢。”

他低下头,温声道,好。

夕阳西下,一整日下来,她浑身酸软,额头上也都是汗。

镜容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夫人若是累了——”

“我不累。”

葭音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香汗,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裙角。

是个刚冒到她腰际的小姑娘。

她估摸着五六岁,牵着一头小羊羔,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格外有灵气。

葭音一惊,蹲下来看着她:“你是哪家的小朋友,怎么不听爹娘的话自己跑出来。现在不能自己偷偷跑出来玩了,知不知道呀?”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忽然掏出一把糖。

“观音姐姐忙了一整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珍珍请观音姐姐吃、吃糖。”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

闻言,葭音的心一软,怜爱地摸了摸珍珍的头,“我不吃,珍珍吃。珍珍唤我姐姐就行啦,姐姐不是观音娘娘。”

“叔叔婶婶都说,姐姐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观音姐姐,你也可以给我的小羊治病吗?它最近好像生病了。”

葭音刚准备开口,身侧陡然传来一尾檀香,镜容垂下眼睫,看着小姑娘身后瘦骨嶙峋的小羊羔。

似乎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小羊担惊受怕地往珍珍身后躲了躲。

“它不是病了。”镜容道,“它是饿了。”

珍珍低下头,轻轻“噢”了一声,有扑在小羊羔身上,抱紧了小羊。

镜容看着葭音,“走罢。”

少女轻轻叹息一声。

在这个食物匮乏的村落,养活一个人都算是难事,更何况是养活一头羔羊?

珍珍定然是懂得这个道理,不然她的眼神不会那般失落。

镜容的眼神忽然很轻柔。

他凝视着葭音,凝望着她眼中每一分的悲与喜,每一分的哀与愁。她的眼中,情绪在无声地流动,如一条静静的、哀婉的小河,流淌不出一丁点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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