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92)

作者:依文 阅读记录

听闻朝堂上数名言官谏臣缠着皇上论了几个时辰的大道理,皇上以国事为由才总算将他们晾在一旁,岂知下了朝,那些个文官们还不肯走,一个个的候在恪勤殿外,要求皇上给他们个说法。

其中的道理无外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以及徇私枉法必将遭难,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之类,或许还掺杂些皇后无德,不能以身作则,迷惑圣心,于社稷有弊而无利等等的说法。

但想来还不至于把我说成是祸国殃民的妖后,关于我的议论,他们也只敢假做不经意地说一两句,毕竟编排皇后,一个不小心就是掉乌纱帽的下场。

关键还是在于皇上,那一两句试探之词若惹得皇上不快,他们自是不敢多说。可若是连皇上都对我心存不满,有意借机打压,他们自当秉承上意,把我批的一无是处,甚至于罪行累累,皇上按律惩治,合情合理。

只是我不曾犯过大错,更不曾忤逆皇上,手中也并无权势,唯一的依仗,便是太子。

皇上无需为我费心,我的一切本就在他掌控之中。

今日之事算是我欠他的,来日我自会想办法还给他。

我正哄太子开怀,小薛子偏又跑来向我禀告,“不好了娘娘,侯爷以戴罪之身进了宫,此刻怕是已在恪勤殿外,等候皇上发落。”

我倏地站了起来,“什么?”

太子受到惊吓,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我将太子交回乳母手中,心急如焚地跑出永乐宫。

“娘娘…”妍儿急喊了一声。

但率先跟上来的是歆儿,她追喊道,“娘娘不宜露面,望三思而行啊。”

我置若罔闻地往前跑,直到能一眼望见刻有“恪勤殿”三个字的匾额,闵公公竟提前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着我,一见我现身便将我拦住。

“娘娘且慢,”他不疾不徐地向我道,“娘娘若不想使事情变得更为难办,局面更难收场,还是莫要出面为好。”

我遥遥望见父亲略显伛偻的身影,心中一阵阵酸楚,从前他身形如松柏一般挺拔,行走站立,皆是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可如今,他再没有了以往的姿态与底气。

败军之将,哪还有抬头做人的脸面。

父亲回京已有月余,我始终未能拜望,而今得见,却是以这样的形式,我深感惭愧而又无力。

不久,皇上迈步出了殿门,负手观望众人。

我视线模糊,身子禁不住一动,闵公公不着痕迹地挡在我跟前,他身后还杵着两名小太监,俨然一副准备就绪的模样。

看样子,我便是执意要出面,也是过不去的。无奈之下,我只能忍住心头的迫切,定立于原地,旁观皇上如何处置父亲。

殿门外的官员们无不跪拜参见,连同我的父亲,可是很明显的,父亲他连下跪都极其艰难,身子竟止不住地颤抖。

我心头更恸,眼泪无声滑落。

歆儿为我递上手帕,轻声细语道,“娘娘…”

我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一味望着前方。

闵公公似是叹了口气,往旁侧挪了挪。

不晓得我流泪的一瞬间,皇上是否有感应到,他虽未望向我这边,我也看不清他的脸,可我却觉得他神色变了变,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文官们行了礼,反倒面面相觑,当着他们口中罪大恶极之人的面,他们反倒没了言语。

前一刻的正义凛然,守正奉公;这一刻的支支吾吾,犹豫不定,这般判若云泥,实难相信是同一群人。

而这群人的为首者之一,便是吏部尚书姜邑,反观当朝次辅夏定渊,倒不在其中。

我听见父亲道,“罪臣兰征,本无颜面圣,然则今日之事皆因罪臣而起,罪臣岂能藏身于府,推罪避责。”

我看见父亲头磕在地上,“恳请皇上严惩罪臣,切莫因皇后娘娘之故徇私,罪臣愿受斩首之刑,以慰孤鹤山下战死的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不!不要!

我内心痛呼,可我却不能发出声音来,我泪流不止,仿佛有一股恐怖的力量在摧毁我的身心。

我浑身无力,所幸歆儿适时地依托在我身旁,我紧紧握住她手臂,极力支撑不让自己倒下。

皇上沉默半晌,忽而对着文官们道,“依众卿之见,朕是否该判宁国公斩首之刑?”

底下一阵窸窣声,无人敢应答。

皇上肃然道,“尔等先前不是还言之凿凿,劝朕执法如山,不可有违先祖遗训,令万民灰心,更有负于沙场上为国征战的将士们。怎的眼下皆哑口无言,不置可否了?”

终于,有个愣头青站出来道,“回禀皇上,宁国公自请其罪本是理所当然尔,原该身陷牢笼之人竟能入得宫来,更是罪加一等。但…”他话音顿了一顿,“是否该判死罪,应由皇上定夺。臣等只是劝谏皇上,莫要徇私护短,并非是要置宁国公于死地。”

原来君臣之间,也要这样你来我往,互相撂挑子的吗?

我在痛心疾首之间,也算是长了见识。

“那人是谁?”

看着竟那般年轻。

闵公公瞄我一眼,恭敬道,“回禀娘娘,那位是新晋的礼部侍郎,宋祁宋大人。”

宋祁?

那不是…

我心里一惊,目光落在闵公公的官帽上凝了一凝,闵公公似乎微微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我心道,这礼部莫不是要被他们姓宋的包办了,怪不得那人瞧着有几分面熟,原来如此。

宋祁——礼部尚书次子,宋煜的弟弟。

我记得尚在国子监求学时,有一回与宋煜闲谈,他同我说起他那个不求甚解时而聪明过人,时而愚不可及且顽固不化,小他四岁的亲生弟弟,感叹他那弟弟思想天马行空,为人处世自有准则,不流于俗套;模样虽与他有几分相似,性子却是截然不同。

据我所知,宋煜参加科考,榜上有名后,便是在礼部当差,但至今仍是个籍籍无名的司务,连上朝禀事的资格都没有。

而眼前这位礼部侍郎,居然有胆量当出头鸟,还让皇上及众官员挑不出错处,真是后生可畏。

我甚至觉得,皇上正是要借他过桥。否则以宋祁特立独行的作风,为何会参与今日之事,出现在这群人堆里。

极有可能是皇上预先对他有过示意,他才混入其中,好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

当然这个“适当”,是于皇上而言,而非那些个或受人利用或暗中唆摆的大臣们。

这时,皇上以审视的目光在众人间逡巡,“列为爱卿,可有不同意见?”

众人还未答话,父亲却道,“罪臣愿以死赎罪!”

父亲声如洪钟,可说完便面红耳赤,显然是卯足了劲儿,耗尽余力撑住这一口气。

其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约摸连皇上都心神一震,某些个别有居心之徒更是受到震彻,连夜打好的多篇腹稿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不会有人蠢到在这时候站出来说,“宁国公既有此意,不妨遂其所愿。”

能爬到如今的官位上,心眼之多绝非寻常人可比。再如何盲从,也不至于惹祸上身。

所以父亲此话一出,反而立于不败之地了。尽管身为他唯一女儿的我,心里分外清楚明白,父亲是真有赴死之心的。

看着父亲伏倒在地的身影,我心中无限悲凉,这便是父亲一生精忠报国落得的下场吗?

诚然父亲此生不曾有过这般低姿态,但我仍觉得父亲是高大伟岸,岿然屹立的,比任何人都更值得尊敬。

可是为何,为何那帮贪生怕死,只懂纸上谈兵,不曾身赴沙场的奸佞小人可以凌驾于父亲之上指手画脚,论罪归咎,而征战无数的父亲却要如此卑躬屈膝?

世道果真如此不公吗?

我心内为父亲叫屈,同时又觉得自己没有脸面,没有资格。我这一生最大的功绩,怕不就是延续皇室血脉,为皇上开枝散叶了。

上一篇:侯门婢 下一篇:关山难越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