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64)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秦峦想着那白纸下的银票,心中窝火,听他这一通念叨,更是一肚子火气。但因张湍提前有过交代,他便没明着回答,而是道:“舒之,从陵北到原南,我见过些百姓,也见过那些田地。百姓日子苦,单指望着土地收成好,能吃饱肚子。”

田地荒着,究竟是因气候不好误了春耕,还是因饿死百姓无人耕作。张湍心有计量,再一听秦峦所说,更是明白原南百姓已指望不上官府,心中不禁叹息。

“谷大人言重。无论在京里,还是在地方,都是朝廷的官员,为的都是天下百姓。”张湍稍带笑意回道,“同朝为官,自然要互相帮衬着。朝廷交代的事情办得漂亮,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

秦峦眉头皱起,见张湍向他比划手势,方才不情不愿道:“舒之说得对,同朝为官,是该互相帮衬。”犹豫再三后,他将那一叠银票向张湍推了推。

张湍只见一团白被推到近前,手掌落在纸上,两指轻捻,摸出些不同寻常来。片刻后,脸上带出些笑意问:“谷大人,不知公主可歇好了?我也好进去回话。”

藏在小门侧的衙役见谷落萍使了眼色,这才赶上前来回禀。谷落萍引着张湍一同进内宅。内宅卧榻上,赵令僖正倚在一旁,懒懒散散捧着盏桂花牛乳。

“怎么才来。”她伸了伸腿,次狐本在为她揉脚踝,见着动作,手掌上移些许,轻轻给她捏着小腿。

张湍回道:“湍视物不能,耽搁些时候,还请公主恕罪。”

“哎,你这眼睛。”她招了招手,又拍拍身侧座位,有气无力道:“扶钦差大人过来坐,大声说话怪累人的,我是没什么力气。你坐近些听罢。”

丫鬟扶着他在卧榻边上坐下,他看得到赵令僖近在咫尺,倘若就此坐下,便是几乎和她身贴身。

迟疑许久,最终还是落座。

赵令僖悠悠笑起,转过身倾向前去,与他双目平齐直视。

她本只想看一看眼底倒影,却意外见到他瞳孔微收,此前一直飘忽不定的目光,似乎聚成一束,与自己目光相接。

“张湍,我漂亮吗?”她低声轻语。

湿热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桂花甜香,缠得他心中微颤。蓦然忆起彻夜对弈,恍惚间又至鹿趾驿馆汤池。她靠得太近。他回想着灵息琴声,迫使自己慢慢冷静,努力放空目光:“秦峦还在大堂,账目明细在他手中,烦请公主召见。”

交缠的目光刹那退去,仿佛是她的一丝幻觉。她懒懒侧躺下,手指在榻上缓缓挪过,慢慢攀上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我偏不召他。”

作者有话说:

①谷落萍,字归荣。

②师蕴,字明哲。

? 第50章

她的手指似根针,牵着引线,缠上他左拳。绕圈打结,随后穿过经脉骨骼,刺透心府识海。指温如火,一经烧起,即将遍及全身的引线瞬间点燃。如堕火海,如坠油锅,如此煎熬。

他攥紧拳向内收,直至抵上腿侧收无可收。

头颅隐隐作痛。是因外伤,或因情绪激荡。昏昏沉沉,天旋地转,如有一只巨手,攥住他的头脑,狠狠向下扯去,直至扯入冥司地府。

指温再次攀来,像虚无中亮出一盏微灯。

他双眼将闭未闭,挣扎着松开拳,握上那盏灯。

赵令僖顿觉惊讶,稍稍起身,侧首看向他。

恍恍惚惚间,他再松了手,抚平她的手掌,左手食指在她掌心划过,描下一个端正字形后昏倒过去。

赵令僖半坐起身,握紧右手,握住他写下的字样。她垂眼看着张湍,人原本在床榻边缘坐着,昏倒前扑,正扑在她双?????膝之上,静悄悄睡去。次狐惊慌失措,刚要将人挪开,就被她抬手拦下。

她抚过他的额头,抚过发鬓,抚过后颅。收回手时,掌心染上些许血迹,半干未干。方才,张湍昏迷之前,在她掌心刻下一个“危”字。

“传秦峦、御医。”

下山有御医随行,与秦峦先后入室。

张湍已被挪上床榻,蜷曲着身子犹如婴儿,枕在她腿上,面容苍白,眉宇微锁,似有万千愁思难去。她握着他的手腕送出,交由御医诊脉。

切过脉象,再粗略查看过伤势,御医方回话说:“张大人此前头颅受钝器所伤,今日再遭撞击,好在伤口不深,但未及时处理,难说此后会如何。”

“治不好你陪他死。治好了,升官发财少不了你。”她招来次狐,命其轻手轻脚将张湍扶起,换了软枕垫在他头下。御医这才敢仔细为张湍检视、处理伤口。

她步下床榻,行至秦峦身前道:“说罢,怎么回事。”

秦峦将策马行险路下山摔伤一事陈明,却未点名缘故。此刻她方知道,张湍是忍着伤痛一路追至祠堂。若单为呈送账目,不必如此。她摊开手掌,掌中血迹已干,血迹之下,藏着他昏迷前刻写的“危”字。是为她示警,才会如此急切。

“叫原东晖来。”她瞥一眼门外候着的谷落萍与段然,随即又道:“动作快些,处理好伤口,就回山上去。”

谷落萍意图阻拦次狐传令,却被秦峦截下。眼看次狐出了宅子,段然悄悄跟上前去。

她盯着御医处理伤口,御医手底动作利索,很快清洗创口包扎完毕。次狐却久不见身影。她催问:“原东晖呢?”

“原指挥使此前正在县衙内外布防,想是次狐姑姑路不熟,还没寻到人。”谷落萍找了借口又道,“段总督去帮忙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言语不疾不徐,恭恭敬敬。

若在往常,她不会追究。但今日之“危”,令她不得不注意到那些不同寻常。原东晖是她所带随身护卫,下山之后,却时常不在她身边。祠堂、内宅,近处立着的官兵,穿戴都与五城兵马司将士有所不同。先前祠堂中,谷落萍呈上奏疏,将宛州城外刺杀之事归咎于师蕴与金玉儒共谋,道是意在钦差。她回忆起先前张湍所说:“一刀毙命,意在公主,或为谋逆。”

究竟是意在钦差,还是意在她?目光自谷落萍身上扫过,她吩咐道:“备车,回山。让原东晖派人去宛州县城将金玉儒擒上山。”

谷落萍迟疑道:“可金玉儒已经疯了,恐怕会冲撞公主。”

“疯子也有脑袋能砍。大逆不道,就该死。”

她径直向门外行去,秦峦见状,当即背负起张湍,与御医一同紧随其后。她在前开路,无官兵敢拦。过大堂时,段然忽而现身,阻拦她继续前行:“公主且慢,马车尚未备妥,此刻回山必行夜路,还需准备妥当才是。”

她停下脚步,冷脸回问:“次狐和原东晖呢?”

“刚刚公主召见,他们往内宅去了,想是恰巧和公主错过了。”段然皮笑肉不笑道,“公主不妨等等。”

四下未见随行护卫。

段然又道:“张大人撞到脑袋,不是小伤,经不住上山路途颠簸。公主不妨留宿县衙,等张大人养好了伤再回山不迟。若要见什么人、处理什么事务,尽可交代微臣去办。”

“可以。”她落座笑道,“先去把原东晖叫来。”

谷落萍与段然交换眼色,停了片刻,方遣衙役往后院寻人。

秦峦背着张湍立在一旁,看到她颇为闲适地倚在扶手上,一手轻轻叩着桌案,一手托腮,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却不知看向何处。

半盏茶后,原东晖匆匆赶来,在她脚边跪下:“公主有何吩咐?”

段然与谷落萍在近处立着,她向二人招了招手:“你们过来,替本宫告诉他,本宫等了他多久。要从内宅算起。”

二人面面相觑,拿不准她有何意图,分别立在原东晖两侧,谷落萍估算道:“若从内宅算起,估摸着有一炷香。此事怪不得原指挥使,初来乍到,不熟悉路,又来回跑着,有些耽搁是难免的。”

“你为他开脱。”她改换姿势,向另一侧扶手倚去,两眼一眨,眉眼弯起,看着额颊生汗的原东晖道:“可他却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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