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76)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张大人虽未明说,但奴婢猜想,经昨夜变故,张大人忧心公主安危,不敢假于他人,便亲自在帐外守着。另外,那五名官差也在一旁值守。”待理平整衣衫,次狐轻声问道:“公主是在帐内用膳?”

“出去看看。”

次狐打起帘子,帘外阳光炽热,少有凉荫。不远处,张湍正与两名官差闲谈。

忽然见刺目阳光,她微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张湍脸上。

阳光下,他一双眼睛半睁半弯,显得笑意深深,与她印象中大不相同。额上沁出薄汗,湿了几绺鬓发,她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的头发已妥帖束起,入清潭沐浴时所着薄衫已然换成不大合身的囚服——倒是干净整洁。

应是得了官差提醒,几人闲谈戛然而止,张湍回头望向她,旋即站起身。朝向她时背光,双眼再无阳光困扰,不必费力半睁,他脸上笑意褪去大半,只在嘴角尚留有细微弧度未曾落下。

她醒时好似是有几分欢喜,却仿佛随着张湍睁开的双眼、压平的嘴角,逐渐消散无踪。心头钝钝,直觉四周燥热非常,一呼一吸皆带热气,化入体内,灼烫着五脏六腑。但又罕见地不知如何发泄,只闷闷向次狐道:“天热。”

“已派人探过路,前方多山路,山里清凉。”次狐解释道,“昨夜停在此地是因地势平坦开阔些,方便扎营,但太阳升起便会比山里热上许多。公主若觉天热,不妨早些启程,赶在晌午前进山。”

“依你说的。”

她迫切想要消去暑气。

半个时辰后,大队进山,几名翻山熟手在前辟出山路,两名官差为她牵马引路,张湍与另外三名官差跟随左右。山路艰难,但山中凉爽许多,护卫们心情畅快,不知是谁起头,队中唱起歌来。

林中惊鸟高飞,走兽避散,偶有风过吹过飒飒作响,抖落几许微黄树叶。

一片叶飘飘落下,斜入她的发间。她随手抚过发间,择出这片叶子,迎着枝叶隙间透出的阳光看去,见叶心绿如翠玉,边缘镶着一圈断断续续的鹅黄。

——快入秋了。

死囚问斩,大都要在秋后。一过完九月,内阁呈上一年死囚名录,由皇帝亲笔勾朱,确认可斩首名单。她曾代劳过一次,将数十张名录平铺在地,朱笔蘸墨随手甩出,墨点落在何处,便斩何人。内阁叹她儿戏。但既是死囚,便都该死,又为何不能用她的法子裁定生死?

她莫名自言自语道:“到京城会是几月?”

忽然间,队伍停下,一人匆忙赶来回话:“启禀公主,前路发现异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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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前队开道,大队人马紧跟其后,一步步踏出小路。赵令僖乘马在中段,后有护卫警惕四周以防突生意外。虽山林行路艰难,但依此队列,进山后即便时常迂回曲折,亦减去许多崎岖坎坷。

此时忽然停步,队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折回通报护卫又是笨嘴拙舌,赵令僖听得心烦,扯起缰绳便向前去。前方队伍紧忙退让两旁,在山林中拥出一条窄窄小路,护她驱马直抵尽头。

前队开路几人手中皆持劈刀,见她亲自赶来,匆忙收刀半跪行礼。

周遭地面已经踩平,她下马落地,缰绳马鞭随手递给近旁护卫。辟路只至此处,再向前是草木萋萋,几束花枝点缀其中,一派生机勃勃之景。她探身看去,竟识不出花枝品种,一时有些好奇,命人剪下几朵送至队后御医处分辨。

见护卫捧着花枝匆匆远去,她才问道:“有什么异样?”

几人低头互递眼色,最终推出一人回话:“属下仲询,回公主的话,起初辟路时就有发现些野兽粪便,这在山中并不奇怪,所以没多在意。可就在刚刚,属下几个又发现些新鲜脚印,就在前边——”

她向仲询所指方向看去,不远处的草木多有折断,仲询所说脚印在杂草遮掩下隐约可见。

仲询紧跟上前,尽量压低声音:“属下几个发现脚印后不敢轻率,与队中熟悉野兽的兄弟商讨过,有九成把握这是野狼脚印,而且是不低于十只的大狼群。”十只以上大狼群在山中出没,使得此行危险重重,仲询等人满面忧色,不敢透露消息,以免引起队中骚乱。

闻言,喜色骤然跃上眉梢,她两眼一弯,兴致勃勃道:“传令下去,就近扎营,整备弓马,今日在山中狩猎。凡能猎得野狼者,本宫有重赏,猎得寻常走兽飞鸟者,亦各有奖赏。”

往年秋季,若天气合宜,皇帝会携天家亲眷往狩猎园狩猎,另点有文武朝臣陪同,禁军守卫。无论身份品阶,千百人齐聚园中,游戏狩猎,热闹非凡。赵令僖骑射功夫一般,却喜爱观赏狩猎场上弓马追逐,但因近年皇帝身体欠佳,便少有狩猎盛事。

今日能借此良机在山中狩猎,是件喜事。

仲询脱口而出道:“公主三思。大狼群出没非同小可,安全起见还是应该小心规避,尽快出山。”

经海夕谷变故后,她总觉气息不顺,仿佛被阴云迷雾笼罩全身,十分不适。御医诊脉却未见病症,斟酌再三后,模棱两可地回话,道许是因中了暑气,多饮凉茶、少见日光,不久便可好转。

暑气之说,她不全信,却也难将不适根源说清道明。此时发现野狼出没,可以狩猎取乐,一扫心中阴云。她精神抖擞,一门心思等着围猎山中飞禽走兽,自然不会理会仲询。

“今日若猎不到?????狼,谁都不准出山。”

她正在兴头,语调轻快婉转,言辞看似威吓,听来却是娇嗔。

仲询作为随队护卫,张湍任钦差巡察原南岭北二省离京后,他一直随行左右。但直至队伍抵达宛州,他才知晓赵令僖暗藏队中。他只是寻常护卫,等闲难以接近赵令僖,对这位传闻中荒淫刻毒、祸乱朝政的靖肃公主的了解,仅限于在护卫们轮值闲谈时的些许听闻。常听说公主在责罚谁、训斥谁,先是罢免副指挥使晏别枝,使其重伤失踪;后在宣禹山上诛杀一省命官,致使原南险生乱象,更是令他深感这位公主手段狠辣残忍。

可在归京途中,仲询与赵令僖更靠近些,知道因她骄奢享乐,众人需劳心费神哄她欢心。近有海夕谷内稍感不悦,便夤夜拔营行军,折腾随队护卫。但身为一国公主,自幼娇生惯养,难免金尊玉贵,即便任性妄为了些,也属常理。何况这一路上,除却惩处原东晖外,仲询未再见过赵令僖处置何人,甚至离开海夕谷后,队中有护卫被虫蛇咬伤,她还会停队休整,命御医为护卫诊病,全然没了传闻中狠辣残忍的模样。

比起人云亦云的传言,仲询更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在今日,赵令僖一句婉转娇嗔的威吓,更令他觉得靖肃公主是被朝臣百姓中伤诋毁。这位禁宫中高不可攀的皓月明珠,与寻常闺阁小姐并无分别,只是年纪尚轻贪玩活泼,又受尽宠爱,自然会稍显骄纵些。须臾之间,他推断出这些后,内心暗自窃喜,犹如探知天地机密,世间唯他一人知晓,这便生出些自己与众不同的傲气来。

“是,属下遵命。”仲询含笑应下,积极领命传令,很快便将狩猎之事告知队伍上下。

张湍知晓后携官差赶去前堆,见仲询已率人在四周寻找地势平缓处清场扎营,赵令僖则坐在树下纳凉,望着众人忙碌身影,面上喜色难掩。

“听闻公主要在林中狩猎?”张湍环视四周,“队中所备弓箭存量本就不多,今日在此过度消耗,来日若遇险情,恐怕会出现箭矢不足的状况,公主不该如此冒险。”

她刚因狩猎有了兴致,开心不久,便又见张湍,气短不平之感再起,心情顿时如自云中跌落。她侧过身不再看他,抛出一句:“别来扫兴。”

官差对她脾性略知一二,暗暗拉扯张湍衣袖,悄悄说道:“公主正在兴头上,张大人莫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想看人猎狼,咱们寻几个弓箭好手,尽早给她猎来,哄开心了好出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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