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77)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山林野狼,凶残至极,太过危险。此事攸关性命,岂可如此儿戏?”官差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张湍并不赞同。

次狐刚取来水果糕点,看到赵令僖在凉荫下避着张湍,张湍在近处心事重重,心中有了猜测,笑盈盈将一盘水果分送给几名官差,最后递送至张湍面前道:“张大人也吃枚果子解解渴。”

张湍婉拒道谢。

“是酸果,不仅生津止渴,如今盛暑天气,也能解暑开胃。”次狐又往前送了送,“公主今日因暑气倍感不适,恹恹许久。身子不适,心情自然随着低沉,煮了凉茶饮下,效果亦是不佳。后来听御厨说暑天吃些酸果或许会好些,忙洗了送来。奴婢看张大人仿佛心情不好,想着许是同公主一般,中了暑气,不妨试试御厨的方子?”

“公主中了暑气?”张湍目光落在赵令僖身上,未觉异状。但稍作回忆,今日在山中行进,她与他相距不远,仔细想想,好似是与寻常不同。

次狐叹道:“御医是如此说得。总之不大好。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处境,内因外因一并压下,任谁也不会太好。”

天气炎热,难免使身体不适,危机四伏,心中恐是难安。张湍听得明白,赵令僖在海夕谷逃过一劫,今后会否再有劫难尚未可知。她生得聪慧,对暗害自己之人应当也有猜测,种种因由交织笼在心头,难免低落。

所谓不适,许是心病。

张湍默然,片刻后捡出枚果子,低声道:“多谢女官。”

果子已经清洗干净,他轻咬一口,酸涩异常,引得口齿生津。他余光瞥向树荫处,细风穿林而过,抖落枯枝败叶,可提前窥见几分秋日落木萧萧之貌。树下侧影,于萧萧中,平添几许寂寥。

他见惯她嚣张跋扈无所畏惧的模样,竟是忘了,世人皆有七情六欲,她亦如此。会忧愁恐惧,会伤心难过,终究避不开这世间酸涩。

次狐低眉轻笑:“瞧张大人神情,这果子看来酸得很呢。”

张湍怅然回说:“既酸且涩。”

“这么一说,奴婢都不敢送去给公主尝了。公主不喜酸涩,这一枚果子送去,少不得要被训斥。”次狐无奈轻叹,“这凉糕甜,张大人取一块压压口中酸涩。”

他垂眸看着手中已有缺口的酸果,不免怅惘道:“哪怕能借凉糕甜味欺瞒,酸涩亦已遍及口舌,如何压得下。”

“张大人这便错了。”次狐送上甜糕,“再酸再涩总会消退,有甜味挡着,待甜味消去,酸涩早已散了。”

他再咬一口酸果,刚刚减下的酸涩之感再度席卷而来。

他道:“却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但的的确确是甜的。”次狐柔声道,“公主已等候多时了,奴婢告退。”

“女官且慢。”他前行一步,拦下次狐,犹豫道:“女官劳心劳形,若因一枚酸果受训,不值得。湍可代劳。”

次狐问:“张大人不怕因此受训?”

“湍有话与公主讲说。”

“那便劳烦张大人了。”次狐将盘盏交予张湍,旋即退开。

张湍捧着酸果甜糕上前。赵令僖仍侧着身,雪白指尖点在近旁树干上,轻轻描着纹路,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静静候在一旁,久不见赵令僖转身问话,不得不率先开口道:“公主——”

“闭嘴。”

作者有话说:

? 第59章

密林枝繁叶茂,日光经枝叶滤过,沉入地面时热息竟丝毫未减,与愈发浓重的潮气交织,尤显闷热。即便仅着轻纱薄衫,仍觉燥热潮闷,浑身肌肤皆似贴有浸足沸水的皮纸。

赵令僖在树荫纳凉,本有些许好转,却在张湍来后,愈发觉胸闷乏力、心烦意乱。张湍所言,她半句也不愿多听。

——越听越躁,越躁越热,越热则越发气短头昏。

手中酸果甜糕未能递出,张湍微微愣神。她吐出的短促沉闷的两个字中,满是厌烦,亦显出些气虚之状。看她恹恹无神之貌,张湍内心踟蹰,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仲询已寻隙赶来,抢在张湍之前向赵令僖道:“启禀公主,营地已经清出,先搭了间凉棚布置着,公主是否要移步营地?”

赵令僖提起兴致,将张湍留在原地,自己快步往营地行去。

凉棚布置简陋,但遮阳歇脚已足够用。棚下不知是谁寻来的岩石,表面平整可作桌几,摆上茶盏鲜花,别有韵味。她在桌几旁坐下,手臂轻搭石面,丝丝凉意袭来,解去几分心中烦躁。

她的面上再现笑意,添几分悠然惬意问着:“狩猎如何安排?”

仲询全然一副主事模样,笑呵呵回话:“回公主的话,后方队伍正在清点弓箭数目,队中有不少兄弟跃跃欲试,等着给公主猎狼呢!现在只等弓箭数目清点完毕,由公主定下人数,分领了弓箭就可开始狩猎比赛。”

这个消息令她十分满意,虽无明确指派,但狩猎安排几乎已全数交由仲询处理。仲询不负所望,跑前跑后,四处催促,只为能早早开始狩猎比赛。另一小队人就地取材,仔细布置营地,营地很快便具雏形。

队中上下,皆在为狩猎之事忙碌。

张湍手捧盘盏,静立树下许久,在次狐来时归还盘盏,表过歉意后,直奔向后方负责督促清点弓箭的丁渔。

丁渔靠着一丝心狠,在旁人尚在瑟瑟之时,遵赵令僖之命剜去晏别枝右眼,得以快速升官,继任副指挥使一职。因着官职来得并不光彩,队中少有人尊他敬他,又因有原东晖坐镇,更无人真心实意听命于他。海夕谷中,原东晖受八十杖刑,丁渔原在窃喜,以为从今往后可取而代之。不料只一日功夫,他尚未施展拳脚,竟又冒出个仲询来,仗着狩猎之事在队中指手画脚。

张湍到时,丁渔正因心中积怨,一腔怒火正如数发泄在一名稍有错漏的护卫身上。经人提醒,丁渔瞥一眼身后张湍,又呵斥几句后将人撵去,这才转身与张湍互相见礼。

“丁指挥使,可否借一步说话?”

丁渔扶了扶腰间兵刃,扯下盔帽丢上装载弓箭的板车,随张湍一同走向一株老树下。丁渔先行开口,满不耐烦道:“张大人有什?????么要说,赶紧的。公主等着弓箭分发出去猎狼,耽误不得。”

“湍正为此事而来。”张湍言辞恳切道,“公主要在林中狩猎,队伍弓箭分配全仗丁指挥使一人。不知丁指挥使可否在供给时存下三成箭矢,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丁渔初时不明所以,细细琢磨之后,恍然大悟,当即怒道:“你让我私藏弓箭?想害我不成!”

“丁指挥使误会,湍绝无害人之心。”张湍耐心解释,却未将刺杀之事挑明,另寻出一个妥善的理由劝说:“回京途中,公主偏爱游山玩水,倘若不幸遭遇山匪盗贼,保留这三成箭矢便可派上用场。倘若今日为狩猎耗尽箭矢,来日若遭遇险情,便只能近身搏杀,刀光剑影便在公主身畔,丁指挥使又岂能安心?”

如他所言,备有弓箭,可在远程攻守。若无弓箭,遭人围堵,拼杀战场便会近在公主眼前。刀剑无眼,倘若伤了一分一毫,丁渔作为队中副指挥使难辞其咎,届时下场不容乐观。

丁渔听张湍分析过后,心中犯起嘀咕,只怕张湍所言成真,来日担上罪责葬送性命。可若依张湍所言,藏下三成箭矢,一旦赵令僖知晓,他同样要担罪责。

“这事儿不太好办。”丁渔为难道,“我刚刚才令人将弓箭数目清点清楚,马上就要分发下去,这会儿藏三成,不好交代啊。”

张湍凝眉思忖,得了主意:“既然公主宣令狩猎为试,湍自不会扫公主兴致,愿领弓箭参与其中。另有押送官差五名,亦会随湍一同狩猎。烦请丁指挥使分发箭矢之时,多配些许,也好叫湍能多得些猎物。”

借狩猎之名,藏下弓箭,即便东窗事发,也会有张湍顶罪,丁渔心中直呼妙极,击掌赞道:“这就太好了,张大人放心,箭矢数目绝不亏待了大人,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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