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78)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不等张湍道谢,丁渔便折回板车边上,正遇上来催促进展的仲询。

仲询队首队尾来回奔波,大汗淋漓,却无丝毫疲态,焦急催问丁渔弓箭数目,语调轻扬,任谁都能听出他心情舒畅。

“数目已经点清,弩机三十张,各配弩箭五十;角弓一百,箭矢五千。”丁渔随意摆弄着板车上的□□,不肯正眼去看仲询,语调尤为敷衍道:“抽一百人狩猎,各配五十支箭,足够用了。不过刚刚张大人来找我说情,想多配点儿箭。”

仲询一来便得知丁渔与张湍往僻静处叙话,一直焦急探头盯着树下,看着张湍礼送丁渔离开,心中还在好奇二人聊了些什么。现下不等他问,丁渔便已和盘托出。他心思活泛,当即问道:“多配点儿箭?是想靠着多猎些鸟兽来博公主欢心?”

“不然呢?”丁渔轻蔑道,“人家在宫中做惯这些谄媚事,可不是手到擒来?虽说犯了滔天大罪,但毕竟已经想方设法地凑到了公主眼前,保不齐这一路将公主伺候好了,回京后一道懿旨免罪,照旧平步青云。咱们可招惹不起。”

作者有话说:

周六的更新,我知道我短小了QAQ但是但是周日的会长!真的!

? 第60章 (虫)

张湍平心静气等候消息,四周老树交错,将他的视线切割成狭长的片段。沉静时看着,令他莫名心悸。他深深喘息,随即抬眼向上看,目光越过树冠间的缝隙,见到天穹的蓝黯淡了些,原本稀薄的云彩渐渐聚集,偶尔遮住亮白的太阳,投落片片阴影。

飒飒。

又有风穿林,似山中老树长吁短叹。

护送队伍突然热闹起来,护卫抱着角弓箭囊来回奔波,仲询正催促着丁渔快些分发弓箭。板车上的箭矢一捆捆送走,张湍仍在树下等候,静静看着余下箭矢数目减少。最终,大量弓箭送出,板车内剩余少量箭矢。

丁渔向着张湍勾勾手指,傲慢无礼。张湍垂眸,脸上闪过一瞬苦笑,随后行向前去。丁渔最终留给张湍两成箭矢,一千支箭,道是仁至义尽。

“至于能不能成,就看张大人自己的了。”丁渔笑着拍拍张湍肩膀,向着身后招呼一声,就带上队尾的护卫向前方营地移动。

两名押送官差此刻赶往营地附近,依张湍所托,谨慎着赵令僖的安危。另外三人则在张湍四周,详问下一步打算。张湍取出三个箭囊,每个箭囊配二十支箭,交予三名官差道:“有劳三位参与狩猎,尽量靠近营地四周,无所谓收获多少,但倘若有猛禽野兽闯入营地方圆十丈内,务必从速射杀。”

官差接过弓箭道:“张大人客气了,能得公主信任,还是托张大人的福。这趟如果能平安回京,升官发财跑不了的。也不怕张大人笑话,咱们兄弟都是吃皇粮的兵,能有这么个好机会,后半辈子的路能走得平坦顺畅,谢张大人还来不及。”

“山野猛禽走兽凶狠危险,三位千万留心。”张湍不再客套,长长一礼。三人回礼后兀自前往营地,独张湍一人留在原地,设法归置余下箭矢。

营地凉棚下,赵令僖将茶盏放回石桌,满意地望向前方高低错落站着的近百人队伍,个个手持长弓、背负箭囊,整装待发。

“山中除却寻常走兽飞禽外,另有一群野狼。以黄昏为限,谁能猎到野狼,金银官爵尽可挑选。”赵令僖满眼期待,接着又道:“有奖便有罚,倘若有人空手而归,就要受罚。”

猎手打猎一无所获实乃常理,尤其此处山林地形实际不宜狩猎。再者,以入山行进这段路程所见而言,林中走兽飞禽不多,要供近百人狩猎,恐怕数量不足。原本跃跃欲试的众多护卫,半数以上生出退缩之意。

——靖肃公主的惩罚手段,他们多少都有耳闻,晏别枝剜目之刑就是前车之鉴。

她稍倾身向前,一手托腮,一手摆袖,笑容明媚:“都快去吧。”

护卫们杵在原地,面面相觑。

“属下遵命!”

仲询胸有成竹,毫无顾忌地带弓提箭离开营地。有人做表率,其余有心换赏的护卫,在赵令僖的目光下,争先恐后涌入林中。心有忌惮的护卫,见前边众人已经占得先机,再顾不得其他,唯恐去迟一步,山中飞禽走兽尽被旁人猎取。

近百人散入林间,惊动山中生活的动物。各色飞鸟振翅离枝,抖动枝头。赵令僖起身,踮脚仰面环望上空,看纷纷叶落。

张湍费心将千支箭矢归置妥当方姗姗来迟,靠近营地,脚步渐缓,唯恐踩踏地面泥石花木之音,搅乱此地静谧悠然之景。林中动荡犹隔天际,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脚下是已被压整碾平的草茎花木。

她在落叶纷飞间静望山色,颇有几分娴雅之态。

直至远处羽箭破风,响起喜声。她欢欣击掌,小跑至营地边缘,向着林中招手挥舞。护卫颠颠送来一只野鸽,留守营地的官差谨慎接下,上呈至她眼前。似有呜咽声传来,她附耳去听,片刻后捏着野鸽几根翅羽将其拎起。野鸽尚未咽气,挣扎着扑腾两下,抖出几根绒羽,刚巧扑入鼻息。

一声喷嚏。

她手指一松,奄奄一息的野鸽坠地。

又一声喷嚏。

像是那野鸽无辜送命,于是临死前要捉弄仇人一把。她连连喷嚏,双目已见泪光,次狐送上锦帕,官差挥动衣摆试图驱开周遭绒羽。

待终于停止喷嚏,她气恼地将野鸽踢开,转身时,余光中纳入一道人影。

张湍仍在营地边上站着,既不靠近,亦不远离。他听到连声喷嚏时,微微垂首,眼中染上些许笑意。

他少时读书,夙兴夜寐,寻常孩童喜乐他一概未尝一试。偶有歇息时,立于墙下,便可听闻墙外街巷里稚子孩童嬉笑打闹。孟川多柳,春来柳絮满城,便常听他们玩闹时的喷嚏声,他在墙内暗暗笑起,不知多少欣羡喜乐,尽藏其中。

可惜,已许久未见过那些墙外少年。

惆怅满怀之时,官差骤然现身,恰恰踩上他足前那朵半仰小花。

“张大人,公主有请。”

张湍随他见赵令僖,一张石桌横在二人中央。石桌上方茶雾微微,一线檀香燃在桌角。烟雾盘绕,虚幻了她的面容。

“倾耳过来。”她难得坐姿端庄,两掌叠在膝上,抬眉微笑,话语间透着神秘。

张湍不明所以:“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你附耳过来,我再告诉你。”

一侧护卫在他动作之前就已出手扣住他的脖颈手臂,力道稍加,便迫使他弯腰躬身。顷刻间,头颅已在烟雾中,额头几乎与她额头相贴。护卫自知力道过度,忙松开些许,准他抬头拉远距离。

衣袖坠入茶盏,浸茶汤,袖茶雾。

眼前烟雾愈发稀薄,她的面容便格外清晰。

“本宫见你在笑。”她悠悠道,“是在嘲笑本宫?”

接连喷嚏,使她气恼?????难休,一只野鸽竟敢欺她,扒皮拆骨难解其恨。可偏偏瞧见张湍蓦然笑起——莫不是在笑她?

恼意略消,刚刚压下的烦躁却又升起。好似一望见他,便会无端烦躁。于是她命官差将他传来,试图探究其中因果。

一切于张湍而言突如其来,他疑惑不解,遂凝眉抬眼,与她双目相接。

“你猜本宫会将这些绒羽,放入你头上哪一窍中?”她抬起叠放规矩的手,掌中原是藏着几缕绒羽,此刻被捏起竖在张湍眼前。她轻轻吹去,细羽摇晃,亦摇动他额上绒发。

微风入眼,他不由合上双目,偏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湍并无讥嘲之意。”

她摊开右手,将一片绒羽置于掌心,随即鼓腮吹出。风挟绒羽,扑上张湍脸颊,而后扫过脸颊肌肤,送去些微痒意,轻飘飘落下。

是戏弄,是羞辱。

宫墙内那些本已淡忘的记忆席卷而来,只一刹那,万事归于原点。不知何时起,总有些源于她的隐隐约约的信任关切埋在他心头,此时此刻,却被吹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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