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91)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张湍低声回应,眼底带有悲色。

她再问道:“活了几个?”

张湍闪开身位,她将目光抛向他的身后,两名护卫跪在前方,衣甲破碎,满身鲜血。

“属下庄宝兴,昙州镶河人士,不负公主所望,杀贼五人。”

“属下白双槐,银州瓶县人士,不负公主所望,杀贼三人。”

她问:“一个不留?”

二人齐齐昂首回答:“一个不留!”

“好。”她扶着石壁起身,“庄宝兴,白双槐,自今日起,你二人即在海晏河清殿任职,薪俸比照二品武将发放。其余五人,暂且葬在此山,待本宫回京之后,另行赐葬。”

“属下代谢公主隆恩!”

逆贼全歼,横尸四处,庄宝兴与白双槐二人拼杀许久,待将过世五人埋葬后,体力几已耗尽,无力处置余下尸体。张湍牵马而来,扶她上马,离去时看林中血迹横尸。她垂眸一瞥,不远处的草叶亦淋有鲜血。

在她睡梦时,逆贼几乎杀到她的身前。

“放把火,烧了吧。”

她双手带伤不便拉握缰绳,张湍与她同乘一骑,缓行下山。

背后烈火飞舞,再度席卷山林。

行至下半山时,她看见遍地焦土,花草成灰,高树倾倒,四处可见野兽焦尸。庄宝兴眼力极佳,瞥见一处异状,当即策马赶去,随即快速折返回禀?????,道是旁侧林中有几具焦尸,按照尸身残存衣物可见,是同行护卫,应是火起之后逃躲不及,葬身火海。

“点过人数吗?”她追问一句。

庄宝兴心中计算一番,回道:“加上林中焦尸,正合当日猎狼之数。”

“既已齐全,回驿馆。”她猜得出,林中那几具焦尸,便是当日守在她身旁,火起之后却将她抛下自行逃跑的护卫。

张湍亦已猜出,却未置一词,轻甩缰绳,驱马前行。

四人一路不疾不徐,第三日晌午方抵达驿馆。

远远望去,驿馆未起炊烟。内有将士众多,却又离奇静谧。张湍勒住马匹,与她说明疑虑。

“次狐还在驿馆。”她喃喃道,“小白,去看看。”

白双槐领命前往驿馆。庄宝兴打马绕行四周,见四处草木枝叶多有异常折损,更有断刃隐在草丛之下。查得异况,庄宝兴略作推断后回禀:“有械斗痕迹,参与人数不少,现场被刻意清理过。”

? 第70章

片刻后,白双槐探路归来,道明驿馆内情形。

驿丞已遭斩首,头颅悬于门下。干涸血迹随处可见,后院堆有数十具火焚焦尸,各屋室内无论粮草陈设皆被洗劫一空,如此行径,像是盗匪所为。至于随队的护卫将士,驿馆中未见踪影。

赵令僖追问:“次狐呢?”

白双槐低声回禀:“未见次狐姑姑踪迹。”

“不像盗匪。”张湍面色凝重,“尸体被烧,看似盗匪烧杀,更像是掩盖其身份及死亡时间。在屋内翻箱倒柜带走粮草陈设,更像伪造盗匪劫掠。更何况,倘若是盗匪,已在驿站内堂而皇之留下罪证,何必大费周章清理驿站外部械斗痕迹?”

“阿宝,你再去看看。”她再叮嘱道,“仔细找。次狐聪慧,如遇险况,必会留有线索。”

庄宝兴得令前往,搜查期间,白双槐依命在林中捡拾木柴。

驿站虽遭洗劫,好在浴桶、灶台皆是完整。山中徘徊数日,经山火、赶路,身上汗起汗落,满是泥灰污垢,她早已耐受不得。先前只能借山林泉溪稍作清洗,今日得此良机,她定不放过。

张湍知她所想,虽有心劝说,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下。

由于院中焦尸如山,白双槐便将浴桶挪至屋外林间,就地取材搭出简易草棚,可作遮挡之用。颇费一番功夫后,终于在傍晚时分,她得以在温水中沐浴舒缓。

庄宝兴将次狐所在屋子来回翻找数遍后,终于发现一处隐秘暗格。暗格中塞着件衣裳,纱衣绸衫,内裹中衣上留有血色字样。庄宝兴识字不多,急忙将此事禀明赵令僖。她正沐浴,无暇顾及,便遣庄宝兴将张湍寻来解题。

“庾燕危。”张湍疑虑在心,沉吟许久后道:“可有舆图?”

“没有,不过老白对这块儿比我熟悉,可以找他问问。”庄宝兴虽没听明白这血字含义,却知事关重大,立刻去往后厨寻白双槐。白双槐仍在烧柴煮水,得知其来意,当即将附近至京城几条通路途中与“庾燕”二字有关的大小城池县镇一一道出,庄宝兴反复尝试后仍难记下,索性将白双槐自灶台边上轰起,自己替了他的位置,使唤他去答话。

得白双槐相助,张湍以树枝为笔,以泥土为纸,在地面绘出张简易舆图,对次狐示警信息有了推断。

“琢磨明白了?”赵令僖伏在浴桶边沿,听草棚后边没了动静,哈欠着问。

张湍回道:“大约有了线索。”

“阿宝说是件新衣。”赵令僖扶着浴桶起身,“拿来与我换上。”

先前所穿衣物被撕得破破烂烂,好容易有件新衣裳,她自不会再忍。张湍怔了怔,想到她独自沐浴无人侍候,此时要他送衣,恐有不妥。再一转眼,白双槐没了踪影。犹疑再三后,张湍站在草棚侧边,单手递送衣物。

“伤口裂了。”

她刚要去接衣裳,却因不慎猛然舒展手掌,导致掌心伤口开裂。血迹顺着净白的手腕缓缓滑入水中。她吃痛落泪,声音亦弱了许多。

张湍心中低叹,垂眸靠近浴桶,目光有意避开浴桶内,将衣裳轻轻搭在桶沿后道:“里衣写有血字,不便穿着。公主稍忍耐一二,湍去寻药。”

她抬眉斜看,向着张湍所在方位挪去。长发披散,在水中徐徐铺开,覆上她洁白的后背。伤口无损的右掌轻搭浴桶边沿,下巴抵在手背,左手探向前去,指尖轻轻戳在张湍后腰。

“怎么又突然躲躲闪闪起来?”她将左掌摊开,掌心伤口仍在渗血。痛是仍痛,却已满门心思落在张湍身上,倒也觉不出痛来。

张湍身子一颤,垂眸后瞥,瞥见如玉掌心绽着红花,掌心向后,便是霜雪皓腕,再向深处,便没入腾起的稀薄水雾之中。他避开目光,低声答说:“此前情况危急,性命关紧,湍对公主多有唐突,还望公主海涵。伤口开裂,待湍寻些止血草药来重新为公主包扎。”

“次狐不在,无人与我更衣。”她委屈道,“我这双手痛得厉害,几乎要了我的性命。”

张湍为难,艰难启齿欲加劝说:“公主——”

“张湍——”她叹息道,“太痛,又没力气。”

她声音愈发细弱,呼吸亦如游丝。张湍忧心她因久泡热汤脱力,只好效法从前,褪去外衫铺上浴桶,裹住她的身躯后将人抱出。

双足□□,地面泥石俱有,她便踩上他的脚面,斜靠浴桶站立。张湍目光躲闪,扶她蹬上绣鞋后,方取来衣裳,合上双眼后央她稍作配合,艰难套上衣裙。他右掌伤势未愈,绑带结绳多有不便,她含笑腾出右手,与他左掌配合,将系带系好。

“公主稍候,湍去取药。”张湍逃一般匆匆离开,竟连行礼告退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悠悠然打了个哈欠,看着掌心裂口、腕上血痕,蓦然一笑。

驿站被洗劫一空,附近未见草药,白双槐铲出些草木焚灰奉上,告知张湍此物亦可止血。张湍带着草木灰返回,见浴桶旁,赵令僖正拎着血字中衣若有所思。

张湍将草木灰轻轻倾洒在她掌心伤口处,心中疑窦忽现。

“这衣裳上的字——”

“这衣裳样式、颜色确然像是尚衣监为我所制。”她讥嘲道,“可用料却错。”

张湍心有揣测,却不动声色地问:“有何不妥?”

“料子虽细,却不够软。”她缩回手掌,看着掌心灰烬,满不情愿道:“这可信吗?”

“公主放心。”张湍将她换下的旧衣收拢一处,捡起此前包扎伤口所用布条时方开口:“这字应是近两日所写。血迹颜色太新,较早先公主换下的纱布相去甚远。但据白双槐所说,后厨灶台应有多日未用,恐怕这讯息并非次狐女官所留,而是凶手在得知公主幸存后,留的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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