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23)

作者:摘一朵影子 阅读记录

等厨房把水烧好,饭菜也做好,耳房的门帘终于动了,刘太医吐出一口长气走出来,对楚言枝道:“药上好了,切忌伤口不可沾水。药三天一换,以他的体质,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楚言枝松口气,忙让年嬷嬷去取诊金付给刘太医。

她掀帘子进去,本以为会一如往常撞见那双一直盯着自己瞧的眼睛,却发现狼奴睡着了,嘴里还咬着小木偶。

刘太医贴心地从床头那只打开的箱笼里挑了几件衣服给他穿上了,小福子个头不高,但这衣服在他身上仍显得太过松大。他枕着枕头,盖着被子,除了太脏了点,看起来和寻常人家的小孩子并无不同。

年嬷嬷炖了骨头汤,烤了叫花鸡,还做了一大盘狮子头,和红裳疏萤一起端过来了。

楚言枝想起什么:“钱公公呢?”

“啊,饭没熟的时候就有几个公公过来找他把他叫走了。奴婢本想留他用膳,哪怕是喝口茶呢?可惜他太忙……”

“嬷嬷您这话说的,别说人家钱公公忙,就是不忙,也未必看得上咱这的饭啊茶啊的嘛。”知暖瞧他们端着饭进来了,才跟着掀帘走进来,眼睛往桌上一扫,嘴上就接了这话。

年嬷嬷抿了下唇角,却不好说什么,她毕竟是皇后娘娘拨给的人。

耳房太小,站不下太多人。中殿那一会儿没个人看着,年嬷嬷的心就悬着,赶紧先去了,疏萤跟着出去,问自己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红裳正要服侍楚言枝用膳,知暖却挤过来拿起了桌上的碗筷,率先夹了块狮子头:“来,殿下尝尝?”

楚言枝皱眉:“我自己吃。”

知暖讪讪地放下了碗筷。

狼奴是酉时末醒的。

那时天已黑得透透的,耳房里只有一豆昏暗油灯,他扭头看,看到一个人正裹着袄子窝在桌上打盹。

狼奴认得他的气息,被楚言枝带回来的那天晚上,他闻到过。

狼奴发觉自己的手脚暖暖的。镣铐已除,举止都轻便了。他掀开被子,也不嫌冷,歪头看今天那个下巴长了白毛的人给自己缠的布带。布带上洇了血迹,他松开齿关,搂坐着小木偶想要舔咬干净。

“啊,啊!”

小荣子醒了,瞧见睡在床上的小孩儿起来了,又怕又激动地往外跑去通传。

狼奴奇怪地看他跑的方向,发觉自己舔不干净布带上的血迹后,转而舔起小木偶的脑袋。

楚言枝正坐在碧霞阁和姚美人、江贵人聊着今日在坤宁宫见到陛下的事。

“他没有问起你?”江贵人问。

楚言枝摇头,翻弄着之前姚美人手抄的那本千字文。

“也没有……问起你娘亲?”

楚言枝还是摇头。

姚美人笑了:“姐姐,陛下怎么会问起我?”

“怎么不该问一问?不论如何,枝枝是你为他生下的女儿……”

“我生枝枝的时候,不为他,只为了枝枝。”姚美人摸摸楚言枝的头发,目光慈爱道,“他于我而言从来就不重要。如今我想要争宠,也只是为了枝枝。”

“既要争宠,又怎能任凭他半点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江贵人不理解,愤懑道,“见到了,他连正眼也不给一个……我们家枝枝多好的孩子!”

楚言枝捏着纸页,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忽然就酸了。她将脸埋到姚美人的怀里,半晌后,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第21章

小奴隶脏脏的,笨笨的,但是很乖…

这把姚美人和江贵人都心疼坏了。姚美人轻轻哄拍着她的背,江贵人软语安慰着,还想拿牛乳酥糖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楚言枝已经不再是那个能被一颗糖哄住的小孩子了,她伤心与吃不吃糖无关。

姚美人搂着她,眼眶一时发酸。

以前楚言枝总爱问为什么父皇不来看她,那时姚美人从无争宠之心,只想把这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便说因为她不需要父皇。

姚美人甚至想,成安帝最好永远想不起来枝枝。

本朝不许公主嫁去番邦和亲,但也不许公主嫁给重臣高官,为了防止外戚,往往是由民间适龄男子自行去礼部报名,再由宦官亲去考察拟定人选。成亲以后,不准和离,也不准改嫁。

宦官势大,几乎完全决定了公主的命运,尤其是对不受宠的公主。实际上受宠又怎样?后妃选秀皆来自平民,一进宫便不许再与外界有半点往来,一点凭靠都无,她们所出的公主,除了身份尊贵,连个切实的倚仗都没。那些太监收了底下的银子,有什么不敢干的?

尚华长公主楚妙不就是如此。

先帝那么喜爱她,着人认真挑选驸马,后来的确挑中了个品貌不凡的贵公子,就给封了个临清伯的名衔,让楚妙欢欢喜喜地嫁过去了。结果楚妙嫁过去发现那人竟是个将死的病秧子。他父母为了给他冲喜,不惜收买太监让他迎娶公主。两人成亲三日,还不曾洞房,这位临清伯便呕完最后一口血死了。

先帝大怒,清算了所有涉事太监,但这又如何?先帝再疼爱楚妙,也没让她回宫,更没让她改嫁。

后宫里人人不言,但人人都知,天之骄女尚华长公主之所以会落到这样的结局,是因为她的生母徐太嫔当初得罪了一个叫汪贵的洒扫庑廊的小太监,只是后来这位小太监一路高升,竟权掌司礼监,一掌便是十数年。而先帝处理这件事时,竟未动汪贵分毫,只罚了他一年的例银。

徐太嫔哭坏了眼睛也无济于事。

姚美人宁愿楚言枝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想她一辈子就被这么草草安排。反正在重华宫里,她能把她保护得很好。

但自打病后,姚美人便后悔了。她要是死了,枝枝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无依无靠,任人欺凌。而不死却无势,枝枝未来亲事的风险亦不能免除。

她得立起来,得主动去争。

姚美人想起今天来过的钱锦,等楚言枝的抽噎渐渐平息,自己拿帕子把眼泪擦干净了,才柔声问:“钱公公是穿了小福子的破袄子走的?”

楚言枝打了个哭嗝,哽着气点头。

“枝枝觉得他人如何?”

“……好人。”

姚美人和江贵人对视一眼。

虽然她们深居后宫不涉半点朝政,但司礼监和东厂总归是个特别的存在,有关这群太监的风声从没停过。

钱锦在前朝的名声可差极了。东厂是皇上的一把刀,指哪里便杀哪里。有时候这把刀也会主动地将鱼肉置于砧板之上,呈好罪名,等一声令下便剃鱼鳞、割腥膻。

姚美人的父亲虽说只是苏州府连安县的一个小小典吏,但听到东厂二字,也要唾口唾沫。姚美人从来都对东厂没有好感。

但如今她在后宫生活,还是个公主的母亲,她不能再厌恶东厂。与钱锦这样的大太监交好,于她们母女而言很重要。

提到钱锦,在拿银钗挑灯花的年嬷嬷适时插了一句嘴:“奴婢瞧着,那个钱公公是真不错,那几个太监来找他,瞧见他身上披着破袄,都想脱了自己的跟他换,但是钱公公一概没理,自自在在坦坦然然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跟奴婢说,他明天会把衣裳还回来。嗐,奴婢哪敢让他还?可他还把那件红袍子给了狼奴……”

“狼奴?”

年嬷嬷笑容一僵,自觉说漏了嘴,忙看向江贵人,又看向已止了哭,正就着江贵人的手吃牛乳酥糖的楚言枝。

楚言枝含着糖,搂住姚美人的脖子撒娇:“他是我捡回来的小奴隶,脏脏的,笨笨的,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说话,但是很乖……娘亲让我养他好不好?”

姚美人笑着蹭蹭她软嫩的脸蛋,应道:“添个人,添双筷子的事,养吧。怎么不带给我瞧瞧?”

江贵人正想对她细细说狼奴的来历,守在外间的疏萤领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小荣子进来了,小荣子对江贵人比划示意,江贵人站了起来:“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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