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38)

作者:摘一朵影子 阅读记录

“不许叫我!”楚言枝实在太生气,还有点陡然袭来的害怕与委屈。她知道自己是女孩儿,是这一宫的公主,绝不可以被一个奴隶这样轻辱,否则是触犯宫规,会被重罚,娘亲也会受牵连……

她话都气乱了,哽咽着凶他:“……你不乖,明天就让钱公公把你锁回笼子里!”

这话狼奴听懂了。

“不乖”是说他惹她生气了,“钱公公”是那个很讨厌的人,“笼子”是那些讨厌的人用来关他的东西。

狼奴突然不动也不躲了,他抱着小木偶的手臂松了松,脸上耳上的红都迅速消褪,原本饱含欢喜与期待的眼睛怔忪着垂下了。

他想着殿下说的这些话,想她肯摸他肚子,肯拉他进自己的小窝,肯把自己穿戴过的皮毛套到他身上,还肯和他玩闹……他以为这些是因为殿下很喜欢他,把他当作最亲密的小狼。他以为从此就可以和殿下睡在一个窝里,不用自己一个人窝在那个又冷又黑的地方了。

但殿下并没有想留下他。嬷嬷说,他是奴,奴不可以和殿下睡在一起。

狼奴内心在今夜积累的所有欣喜与期望都在这一刻碎了,他想对殿下解释,但嗓子哽得难受,他很努力也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呜”声。

年嬷嬷拉住他的手,见狼奴没有半点反抗,便把他往门外带。

狼奴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头看向殿下,希望她看到自己真的乖乖听话了后能别再那么生气,却看到殿下往旁边连躲了好几步。这是对他极其嫌弃的意思。

狼奴的腿像一下子忘了怎么走路,突然左脚绊住右脚,把自己绊倒了。

年嬷嬷忙弯腰扶他,他甩开她伸来的手,两手撑着地面,仍然以不肯使膝盖触地的姿势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不要年嬷嬷拉着自己,也不再回头看,只紧紧抱着殿下那天丢进笼子送给他的小木偶,一步一步,主动离殿下远远的,跨过门槛往那个黑冷的屋子走去。

狼奴走了,年嬷嬷站在门口看他小小的身影一点点没进黑夜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她知道,狼奴说想和殿下睡在一块儿,其实并没有多脏的心思。他毕竟是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红裳端着洗脸水从厨房那一路走过来,见状问年嬷嬷:“狼奴怎么了?”

年嬷嬷眉头蹙了蹙,往四面张望了下,推着红裳进屋,不以为意似的扬声回道:“他打翻了殿下的糖盒子,被殿下凶走了!”

疏萤提着灯从碧霞阁那走来,正想喊年嬷嬷说美人已经睡下,该由她换值了,就见年嬷嬷张望着把红裳揽进翠云馆,还把门关上了,心里不由泛起疑惑。

她转而走到侧厢房问靠在门框上捧着茶喝的知暖:“这是怎么了?”

见她回来了,知暖拢了拢身上厚厚的冬衣,让她赶紧进来,把门关上,自己则躺倒床上摸出一把西瓜子边嗑边道:“小孩子玩闹呗。狼奴有没有打翻糖盒子我不知道,我就看见他穿了七公主的旧衣裳。哎,果然是从穷人家出来的,住么,现在也是住在最偏僻的地方,上上下下一点规矩都没有。”

疏萤放下灯,开始收拾自己睡的铺盖,闻言动作微顿:“他穿了殿下的衣裳?”

“是嘛,你说说,见过这种事没有?”知暖连声啧啧,“这不就相当于给黄豆穿三殿下的旧衣裳?三殿下那般喜欢黄豆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哎你说,要这事儿被捅出去了,他们不得遭殃?”

“行啦,你磕一天瓜子嘴皮子不痛吗?”疏萤收拾好自己的铺盖,埋怨了她一句,接着提桶出门打水洗漱去了。

知暖撇撇嘴,觉得没意思,放下那半捧瓜子,端茶解渴,喝完就吹灭灯窝回床上直接睡了,也没给她留点光。

疏萤一路走到东殿厨房,看到有光从左耳房的门帘缝里透出来,便站定了脚步,隐约听到小福子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她觉得风有些冷,进厨房舀完水就回去了。

小福子拿着药罐子站在床边哄狼奴把衣服脱下来,狼奴却怎么都不肯。一着急,小福子就想直接上手给他扯下来,狼奴却立时呲起牙,作势要咬他,五指还一下捏住他伸过来的手腕,疼得他叫都叫不出来了。

看到小福子眼里都闪有泪花了,狼奴想起自己里面那套衣服上有他身上的气息,手渐渐松了。殿下对他也很亲近,如果自己伤了他,殿下定会生气。

狼奴松了手,趁小福子哎呦着揉手腕的时候,拉着被子把自己和小木偶紧紧裹住,对着窗外的月亮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小心翼翼地嗅了嗅自己的袖口,对小福子左求右饶的话充耳不闻。

狼奴觉得冷。

他一遍遍回忆殿下对自己说过的话、对自己做过的事,还有年嬷嬷叉着腰说的那些。是从哪里开始有问题的?

是因为他对殿下没用处,所以殿下不喜欢他吗?可如果不喜欢,殿下为什么要摸他的肚子……如果喜欢,又为什么不许他与她在同一处睡觉呢?

奴,是因为奴奴是奴吗?

这几天,狼奴能模糊地感知到,在重华宫里殿下与美人是地位最高的人,像狼族中的狼王一样,其他人都要听她们的话。

可为什么红裳可以与殿下睡在同一个窝里,他却不可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没有用吧。

红裳会给殿下倒水,给殿下穿衣服,给殿下洗脸……这些他还都不会。

那是不是只要他全都学会了,殿下也会同意他跟自己同窝睡呢?

狼奴的眼睛又亮了。

他都能学会的!明天就能!

想通这一点,狼奴心里重新燃起希望,把这绷得身子有点儿难受的袖子往外抽出一小节,用脸轻轻蹭了蹭,然后小心地枕在脸下。

他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用小木偶抵着下巴,尽量把自己与小木偶完全包括进这能让他感到安心些的气息里。

他闭上眼,心里想,熬过这一夜就好了。

小福子看狼奴这样,没了办法,把药膏放回床头,提上灯笼缩着脖子去门房睡了。

好心给他换药都不肯,狼奴真不知好歹。

小福子心里埋怨着,但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把门与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让风透进去。

翠云馆内,听隔壁没了动静后,年嬷嬷把红裳与楚言枝都拉到内堂,只留一盏灯点着,一边看红裳洗巾子给楚言枝擦脸,一边小声叮嘱道:“殿下切莫再对狼奴太亲近了!红裳啊,以后也绝不能再让狼奴随便进翠云馆了。”

红裳自从听年嬷嬷说了刚才这儿发生的事,眉头就没松开过。狼奴确实太不像话。怎么能说出要和殿下一起睡的话来?

别说殿下是大周的公主,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断没有与男孩子同席而眠的道理。哪怕是待在一起玩,也要有大人在旁看着。

这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整个重华宫都没好果子吃。

楚言枝擦了手脸,坐在床上,一边看红裳给自己脱袜洗脚,一边抽抽噎噎地摇头:“……他真不懂事。”

年嬷嬷觉得心酸又好笑。小殿下自己才多大点?就知道什么叫懂事,什么叫不懂事了。

见楚言枝气得直哭,年嬷嬷知道她心里对这些男女大防的规矩已经有点忌讳了,稍稍松了口气,坐到她旁边,帮她把佛串摘下,理她细软的碎发,轻拍着她的背哄道:“狼奴也不是故意的,回头嬷嬷再好好教狼奴说话。他才刚有个人样,事事都要人教呢。”

年嬷嬷帮她把佛珠放到小妆奁里,拿梳子回来给她一下一下慢慢梳头。

楚言枝的情绪从年嬷嬷这一下一下轻柔的梳弄里缓过来了。等红裳帮她洗净擦干了脚,她窝到床上躺下,感觉到四肢暖意渐起,闷不吭声想狼奴走时的样子。

年嬷嬷便亲自给她灌了汤婆子,套好棉套子给她塞进被子里,然后坐在床头讲些燕子回巢的故事,转移她的注意力。过了一会儿,楚言枝困意上浮,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年嬷嬷这才住了声,轻脚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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