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39)

作者:摘一朵影子 阅读记录

红裳送走年嬷嬷,回来给楚言枝掖好被子,松了床帐。等听到她的呼吸声愈发平缓,红裳轻轻叹息一声,吹灭灯到外间去睡。

躺下来后,红裳开始为这事发愁。狼奴虽是殿下的小奴隶,但毕竟男女有别,再大些怎么办呢?

难不成把他送到净身房里?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也太可怜了些。

听小福子说,他当初就差点死在了净身房。要不是遇上他那位愿意耐着性子一口一口给他喂粥喝的干爹,以他这身板,哪里挺得过去。

这事还是让姚美人和年嬷嬷想办法吧。红裳屏退思绪,也沉沉睡去。

年嬷嬷从翠云馆出来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那钩下弦月已经渐往中天移去了,照得地上似覆了一片白霜。

年嬷嬷揉捏了下鼻梁,拢拢袖子盯着提灯底下,扶着墙慢慢往东殿的方向走。

她的眼睛在夜里愈发难以失物了,走到廊前的时候,她差点被台阶绊倒。她揉揉膝盖,不耐地用苏州话骂了句:“这瞎翘石头!”

左耳房内,狼奴的耳朵警觉地动了动,睁开乌亮的眼望向被风微微吹动的门帘。

作为北地最会狩猎的小狼,狼奴有一双在夜间亦能视物的眼睛,任何一点陌生的动静都能使他惊醒。

他把小木偶抱得更紧了,屏住呼吸等待着,直到门帘一掀,属于年嬷嬷的气息一发涌进来,他浑身肌肉才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

狼奴仍睁着眼睛,看那提着灯却还两手胡乱摸索的妇人走进来,眯着眼睛费劲地点亮一盏灯,端着放到床头,慢慢坐到另一边的床沿上。

她似乎没发现他还醒着,嘴里低低嘟哝道:“狼奴啊,今天摔了多少回?疼不疼呐。”

看到床头的药膏,年嬷嬷拿起来放到灯下看了看。她伸手摸向狼奴的肩膀,身上还穿着殿下那件旧衣裳呢,想必小福子没能让他脱下衣服换药。

感受到掌心下那纤瘦的身躯在轻轻抖颤着,年嬷嬷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还没睡呐?狼奴,乖乖脱衣裳让嬷嬷给你上药好不好?”

狼奴没动,但也没反应激烈地要拧年嬷嬷的手臂。

年嬷嬷耐心地同他讲道理:“殿下看你可怜,才把你捡回来的。你以前是狼,可从今往后在重华宫,你就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你同嬷嬷与红裳还不一样,你是男孩儿,不能总缠着殿下不放。殿下身边只能由宫婢伺候。你懂了没有?”

狼奴不想听这些,可他即便闭上眼,也阻止不了年嬷嬷絮叨的声音一下一下地钻进自己的耳蜗。

狼奴只听出来自己与殿下是不同的。不止因为他是奴,还因为他是男孩儿。这让狼奴困惑极了。他只知自己是狼,而殿下是待自己最好最好的人。

年嬷嬷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一点一点把他这身衣裳解下来,拆开肩背上的绷带给他换药。

模模糊糊看到那些还没愈合或正在愈合的伤,年嬷嬷咂舌道:“狼奴啊,你怎么活得下来的!”

她拿药匙挖了药膏给他细细涂上。狼奴感受到后背变得一片清清凉凉后,咬住了小木偶的手臂,在她碰到极深的伤口时,忍不住发出闷闷的“呜”声。

年嬷嬷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心里已有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她知道姚美人近日已决定不再躲在重华宫,而想要为殿下挣一份恩宠了。那狼奴必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紧缠着殿下不放。因为殿下是公主,这总归是不合规矩的,如今没人理会当然不要紧,可万一在将来成了人家对付他们的把柄怎么办?

年嬷嬷想过直接送狼奴去净身房,这绝对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年嬷嬷是穷苦人家出身,最看不得这般大的孩子受苦。她一想到今天狼奴乖乖巧巧帮自己杀鸭子剔鱼鳞烧火做饭的样子,就不忍心极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给弄残了呢?

再者,殿下带他回来的初衷,就是不想他被关在笼子里受打受骂,最终撞死或者与野兽搏斗而死。如果送他去净身房,他很有可能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且这般屈辱苦痛,与让他直接死在上林苑有何区别?

他原先可是北地的狼啊。

小殿下也定不会同意送他过去的。

不如把他送去东厂。年嬷嬷看着自己身上这件阳生补子,想到对重华宫态度极为和善的东厂厂督钱锦。

东厂不是只有太监,里头不少贴刑官都是由锦衣卫担任。虽然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辛恩素来不屑与阉党为伍,更不愿同钱锦结交,但毕竟有那么一层关系在。狼奴体质卓然,以后若能好好习武,进锦衣卫,那就能随意出入皇宫内外,绝没人敢说什么,更何况宫里还有钱公公呢?他多少能庇护着一点重华宫。

年嬷嬷想着想着,便同狼奴慢慢说了。

狼奴哪里听得懂这些,但听到钱公公三个字,他就觉得讨厌极了。殿下今天才说过要让钱公公把他关进笼子里的话。

他甚至觉得,比起自己,殿下好像更愿意跟那个钱公公亲近一点。怎么可以这样呢?钱公公不是好人……他是狼,狼的感知能力一向很灵敏。

年嬷嬷听到狼奴极不乐意时嗓子里发出的低呜声,忍不住笑了。她一边帮他缠上新的绷带,一边笑着问他:“奴奴以后想光明正大地跟着殿下吗?要是想,那就听嬷嬷的,以后找机会习武,练就一身本领,能守在殿下身边不让她受人欺负,殿下就能让你跟着她了。”

狼奴有些听得懂这段话里的意思了,他终于肯抱着小木偶转身面向年嬷嬷。

他眨眨眼睛,郑重地问她:“跟着殿下?”

“是呀,你要是能保护殿下,殿下去哪都会带上你。”

年嬷嬷把药罐子收拾好,正要帮他重新套好衣服,就见狼奴摇着头避开了她的手,自己笨拙地牵起袖子往手臂上套,不无骄傲道:“狼奴自己会穿!”

说到后半句,他声音又小下去了,垂颤着睫毛:“……殿下教奴的,奴会了。”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教会他做饭,又半夜过来给他涂药的老嬷嬷。狼奴知道,年嬷嬷是和殿下一样好的人。

今天她打他的手,是为了维护殿下。一定是因为他说了不好的话,嬷嬷和殿下才会不高兴的。

狼奴拽拽年嬷嬷的袖子,压低声音困惑地问她:“嬷嬷,奴不可以和殿下一起睡觉?”

狼奴从没一下子说这样长的一句话过,年嬷嬷心里惊喜得很。他果然是极聪慧的孩子,能从狼群嘴里活下来,又能躲过猎人的捕杀,还斗赢了老虎,现在话也越说越利索了,若能真的好好习武,必定会有所成就。

殿下和美人身边将来能有人护着,年嬷嬷也能放心了。

她耐心地同狼奴解释道:“狼奴不能和殿下睡觉,谁都不可以,除了美人与她将来的驸马。狼奴这话大逆不道,说了不但对殿下不好,你自己还会被拉出去杀头的。杀头怕不怕?就是一刀从你脖子上切过去,比杀鸡还快呢!”

狼奴对年嬷嬷说的杀头,不但不害怕,还有些好奇。他歪着脑袋想半天,还是更想问问她前半句:“驸马,殿下的驸马?”

年嬷嬷便笑了,点点他眉心:“你还小,不懂别问。总而言之,这天底下所有男子里,只有驸马能与殿下同床共枕。狼奴今后也要帮殿下看着,要想办法为她寻一门好郎婿。千万不能让她落到像那两位长公主与大公主的境地去……”

这话说得远了,狼奴当然听不明白。年嬷嬷累一天,也没精力继续跟他说下去了,就让他安心躺下,等过两天她给钱公公送还衣服的时候,再看看能不能提送他去习武的事。当然,前提是得跟姚美人商量好。

狼奴还有一肚子的疑问。他原以为自己能像红裳那样会这个、会那个,殿下就能同自己亲近了,原来不能吗?只因为他是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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