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46)
女眷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本来都以为今日必死无疑了,谁知道竟还有一线生机。只是听起来……就算活着,也是遭罪,究竟是一死了之,还是放手一赌?
平乐默默跪在地上,去解康喜眼睛上的布条——在奚旷刚对太子动手的时候,她就蒙住了康喜的眼睛。
康喜虽然没看见,但是也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已经吓傻了,愣愣的,不哭也不说话。
平乐抿了抿唇,朝朱策磕了个头:“谢大人……”
朱策:“谢个屁!滚回去看好你们这群人,别又给老子整寻死觅活那一套!现在都看得清楚罢,只要你们老老实实,脑袋放聪明点,将来有的是机会还能过上富贵日子!”
一群女眷小鸡啄米般讷讷点头。
看来,清鸾在宁王心里的分量也没有那么重啊,还不如这位大人说几句话来得有用。不过也是,宁王才认识清鸾几天?看上的无非就是她的皮囊罢了,而安抚好下面人的心,才是上位者该做的事情。
桑湄被奚旷拽进了马车里。
她木着一张脸,像个人偶一样任由他摆布。
奚旷恼火道:“你给本王摆什么脸色?如果不是本王,你早死得比他们还快了!”
“殿下觉得活着是一种恩赐,是吗?”桑湄道,“方才他们,似乎都对我还活着这件事很震惊,我也听到殿下说,我当初是自尽的——既然如此,殿下何必大费周章,救我回来呢?”
奚旷看着她,忽地古怪一笑:“你活着,自然有你该做的事。”
桑湄终于转了转眼珠,看向他。
奚旷撩起车帘,对驾车的侍卫道:“出宫。”
桑湄不由怔住。
三年了,她被困在这座宫廷里已经三年了,一次宫门都没能踏出过。
冷风灌进车厢,可奚旷却没有要把车帘合上的意思,仿佛就是故意要让人看见,车厢里坐的是谁。
但是没行几步,奚旷又叫了停:“朱策,去把刚才那个意图向本王求情的女人带来。”
桑湄略略抬了抬眼皮,微长的指甲陷进掌纹中。
平乐被叫到车前的时候,肉眼可见的不安。
“上来。”奚旷说。
平乐看了桑湄一眼,不敢动。
“不是说知道你姐姐很多事情吗?”奚旷的手指闲闲敲在车壁上,“你姐姐如今失了忆,想必比本王更有兴趣知道过去的事情,你上来,慢慢讲给她听。”
平乐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平乐……平乐不敢与宁王殿下同乘,恐脏了殿下的车。”
奚旷哼笑一声:“这车还干净吗?”
桑湄那沾了血的裙摆,早就把里头给蹭脏了。
平乐听出他话中隐藏的不耐,不敢再推拒,躬身低头匆匆上了车。
这不是桑湄来时坐的马车,比先前那辆更大、更宽敞,即使车厢里有三个人,也完全不显拥挤。
平乐当然不敢坐着,只顺从地跪坐在了桑湄脚边。
马车继续行驶。
眼见宫门都出现在了眼前,车厢里依旧沉默,奚旷终于冷冷开口:“要本王教你怎么说话?”
平乐哆嗦了一下,只能盯着自己的膝盖,硬着头皮说道:“姐姐可有什么想问的?”
桑湄的声音轻轻传来:“这就是皇宫的大门吗?为何看起来,如此破旧?”
平乐诧异,没想到她第一句竟然问这个,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随即也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她很少出宫,但也知道皇宫正门富丽堂皇,金饰繁多,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样坑坑洼洼的样子。
用脚想都知道是为什么,但她不敢说。
“反正总是要拆的,不如先弄点有用的东西下来,也好犒赏兵士。”奚旷漫不经心地说。
桑湄扯了扯嘴角,终于把目光挪向平乐,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平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姐姐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她哀哀哭道,“我是平乐啊,我们上面还有两位姐姐,都早已出嫁了,我与姐姐……”
“你为什么哭?”桑湄看着她,“你与我情谊很深厚吗?若是情谊深厚,又为什么要以我为酬,向宁王殿下讨恩典呢?”
平乐愣住。
“方才自称是我兄长的那位,又是谁?”
平乐喃喃:“是……是前太子。”
“他与我情谊很深厚吗?”
平乐:“……”
“看来也不是。”桑湄闭上眼,眼尾犹带着未尽的红意。
她恹恹支着下巴,说:“看来宁王殿下,是一次性看了好几场笑话,倒是挺会打算。”
“本王还有其他打算,桑姬何不睁眼瞧一瞧呢?”奚旷说。
桑湄揉揉眉心,睁开眼,却发现马车已经行到了街市上。
说是街市,其实已经只有街没有市,只有路边零落未收的一些散店架子,彰显着这里曾经多么繁华。
出了宫,马车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去,街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只能偶尔看到巡逻的士兵,执刀行走间,铁胄铮鸣。
看到奚旷亲至,立刻有卫队队长飞奔来见。
奚旷摆了摆手,免了他的礼,只道:“现在城中有多少居民?”
“原本应有二十余万户,我军抵达前出逃了不少人,现在大约只有十之六七还在城中。”
“为何路上一人都没有?”
“殿下所走的这条街,之前大多是酒楼商铺,主要的居民住坊还需得再往前些。只是现在也无人敢上街,都在家老老实实地待着。”队长偷偷看了一眼奚旷的表情,揣摩道,“殿下可是想视察建康民情?”
民都不敢出门了,视察什么民情。
但奚旷并不否认,只道:“去办吧。”
队长得了令,立刻率人前去办事。
马车继续辘辘向前,桑湄看着萧条长街,问平乐:“你出过宫吗?”
平乐:“极少。”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说,“但是姐姐您,从前经常出宫。”
桑湄:“哦?”
“姐姐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听到平乐说知道姐姐的许多事,也许会觉得平乐可怕。但是姐姐又可知道,姐姐的一举一动,本就会受到我们所有姐妹的关注。”平乐偷觑奚旷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姐姐乃先皇后所出,我们寻常姐妹,向来只有仰望姐姐的份,即使是已经出嫁的那两位大姐姐,也因为生母位份低下,从不敢直视姐姐半分。”
“听你的意思,我从前仗势欺人、嚣张跋扈?”这是桑湄头一次听到亲姐妹对自己的看法,不由认真了几分。
“姐姐万莫误会,平乐的意思是,姐姐本就出身尊贵,又蕙质兰心,深受百姓爱戴,令我们可望不可即。”平乐说,“而我们姐妹,也只有在宫中听听姐姐的事迹罢了。人人羡慕姐姐,可人人又不敢攀附姐姐。”
“深受百姓爱戴?”桑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咀嚼几分,凉凉笑道,“怪不得,我就说,既然我是南邬公主,应当与宁王殿下素昧平生,怎么宁王殿下偏偏就敢作弄于我,不仅要救我,还要骗我说,是他的侍妾——原来是这个目的。”
平乐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巡逻卫队办事很快,听说宁王要来视察,立刻就把原本龟缩在家中的平民们赶了出来,让他们分列在街道两边,参拜殿下。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都瑟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没了高墙的阻挡,这里的寒风比之前更甚,几缕散发吹盖到眼前,被桑湄拂开。
“桑氏旧族,意图犯上,悉已伏诛——但有顺者,赦过宥罪——”
“桑氏旧族,意图犯上,悉已伏诛——但有顺者,赦过宥罪——”
“桑氏旧族,意图犯上,悉已伏诛——但有顺者,赦过宥罪——”
遥远的宫门之内,传来钟磬重音,新报的讯息传遍建康每一座望楼,又随着每一声巡街士兵的锣鼓,传递到每个南邬百姓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