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檀郎(106)
檀琢:“……没有。”
“没有就不要乱说!”
檀琢:“我说什么了?”
冰绡不理他,兀自转身生起闷气。
柴火堆在一旁烧的噼里啪啦,橙红的火光将草原的夏夜烤得发烫。冰绡觉得自己要化了,恨不能立时钻进檀琢的舆图里,下一刻就回到干爽清凉的凉州。
人人只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可凉州才是生养她的地方。昨日种种,恰如一场清冽旧梦。无忧无虑的阮冰绡永远地留在了凉州的高天厚雪之中,从此以后才真正是人生如逆旅,正如浮萍转蓬,水里风里,漂泊无依,随遇而安。
冰绡很想将檀琢的舆图撕了,她猜想,那上面的凉州应该就是他们初遇时所绘的。彼时檀琢会当凌绝顶,鹰视凉州的每一寸土地,脑子里想的大概不是在此安居乐业,而是狼烟四起,嘶马鸣金。
那种目光应该是与初见时一样,也与他杀西都店主人和小二时一样。
归根结底,檀琢仍是那个檀琢。
冰绡用余光看他,他仍在专心地看舆图,篝火映在他的眼睛里,火焰在他瞳孔中兴奋地跳跃着。
他喜欢自己,冰绡知道。他自己不也说了么,“令妹容貌出众,檀某一时兴起罢了!”
为了往后,她须得让他的“兴起”维持得长久些、再长久些。
如此,就不能仅仅是因为“容貌出众”,多少还得有几分性情。
恰好,他似乎很喜欢自己的任性。
冰绡想,如此甚好,她只要把握着分寸,任性得恰到好处,往后日子长了,不难试探出他的底线。人的底线就如凉州的边境线,只要不碰到这里,北戎贼子爱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不用担心挨父亲和哥哥的打。
檀琢就见冰绡的气来的莫名其妙走也莫名其妙,她神秘兮兮地凑到自己跟前,蹲在篝火旁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小狐狸崽子。
“哎,别以为我没看见,昨天你在一棵树上拿下来一封信!那上边写的什么呀?我想看看!”
檀琢心中好笑,存心想逗逗她,就故意沉下脸,“这是你该问的么?”
冰绡的眼睛往下耷拉,从微挑到下垂,圆溜溜的,“哦,那就不看了。”
檀琢心软了,从怀里将信掏出来扔给她,“看吧!”
冰绡一乐,翘着嘴角笑,展开信纸一看,上面写的是:
曲通有埋伏,走黔西,傅先锋接应。
落款:韩缜。
“傅先锋是你的人?”
“嗯。”
“韩缜是你的心腹?”
“……从前是”
傅先锋
“啊!——”
眼前景色绝伦,冰绡目愉神畅,本想吟诗一首,奈何没吟出来,遂轻“啊”一声以示尊重。
白马遂主人的心意,放缓了四蹄,“咴咴”一声,迎着薰风得意地摇晃起飘逸的长鬃。
檀琢的手虚虚环着冰绡的腰肢,此刻向前探去,爱怜地轻抚起马儿的脑袋。他的胸膛因此而向前倾,滚烫地贴到了冰绡的背上。
冰绡觉得浑身发热,不自在地用手肘推他,“离我远点,男女授受不亲!”
檀琢也察觉到这样的距离太过亲密,在冰绡身后悄悄地红了脸,可嘴却很硬,“你什么我没见过……”
“哎呦!”
冰绡恼怒地又给了他一肘,他夸张地嚷了起来,嘴巴咧到了耳朵根。
山脊之上,云州形胜一览无余。蓝的天,还有比天更蓝的湖泊,白的云,还有比云更白的雪山,绿的草,还有比草更绿的高地针叶林带。山峦起伏,沃野千里,绿意盎然涌起,激荡成山腰处的圈圈梯田。上有寒冰白雪,下有蜂蝶嗡鸣,地貌杂异,物种丰富,真可谓得天独厚,天府之国。
山脚下,无数大小不一的湖泊宛若镶嵌在草原上的蓝宝石,近的幽澄,远的璀璨,鬼斧神工,非人力可及。
“如是月圆之夜,应该就能见到朱夫子所说的‘月映万川’了罢!”
檀琢讶然:“你还读朱熹么?”
“偶尔翻翻,看不大懂,看几行字就想睡觉。”
“难为你还记得‘月映万川’。”
“这个自然,我觉得朱夫子惯会胡说,唯‘月映万川’很美,有种知行合一的感觉。”
檀哑然失笑,“知行合一不是王守仁么,你莫不是记错了?”
冰绡撅嘴,不服气道:“哼!少瞧不起人!我虽读书少,可朱夫子和阳明先生还是分得清的!我就是觉得,表面上看理学与心学背道而驰,但实则二者都求一个‘理’字,想用一个无懈可击的体系阐释古往今来的万事万物。心为破理而立,可最终求的还是一个理,只不过是新的‘理’,可见欲求既在,人一定会被自己所讨厌的东西所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