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檀郎(63)
可是当这个小女子如此具象地在自己跟前诉说委屈时,檀琢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除了心软之外,也许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这种不由自主令檀琢感到陌生和厌恶。
于是他皱皱眉,莫名其妙地插嘴道:“谁告诉你咬舌可以自尽的?且不说你能不能咬断,就算你真咬断了,那点血流也要不了你的小命,只能教你成为一个小哑巴!”
这话几乎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
一出口,檀琢就有点后悔了。
若不是今日九公主遣人报信时,他恰好与阮青时同乘一驾马车,而又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寻一个稳妥的地方教他下车,他也不会不尴不尬地在车里目睹这一幕。
冰绡似是才留意到他的存在,不禁撑起半个身子,指着他质问:“你怎么在这?”
是啊,他怎么在这?
其实以他的身手,大可寻个机会翻下车,这一路上经过几个闹市,掩人耳目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赖着不走,不过是有些担心她而已。
他想知道,这个小姑娘有没有出什么事。
好了,现在人家指着自己的鼻子质问,再留下去便不妥了。
檀琢有些讪讪,“今日事出有因,檀某……”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不及他说完,那小姑娘竟坐起身子,再次质问道。
一张小脸肿得不成样子,下颌和眼下已经现出淤青,嘴角是向下撇的,显是忍着哭腔,委屈极了。
檀琢将视线移开,不敢再看她的脸,也不敢与她对视。
“阮冰绡能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赐!”
冰绡说得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檀某只是想劝阮姑娘,好死不如赖活,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再寻……”
檀琢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脸颊一刺,挨了小姑娘一记极重的耳光。
檀琢懵了。
自己在这世上活了整整二十年,还从没有人敢打自己的耳光。
就是自己那偏心的亲爹、老糊涂的恩远王檀仲衡,也只是在自己小时候,着人打过自己的屁股。
她、她怎么敢?
檀琢有些羞恼,那张冷玉般的面孔平生第一次染上了薄红。
罢了,罢了!是他理亏在先,是他对不住人家。
这一巴掌是他该得的。
现在他滚行了吧?
可是还不待他滚,那小姑娘就红了眼,像一只发了失心疯的幼兽,一下子跳将到自己身上,对着自己的脸、脖子和胸膛,胡乱地又抓又咬又蹬。
青时和阮七显然也没料到事态竟然发展至此。
不过他们二人很快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很一致地怒目逼视檀琢,似乎只要檀琢敢稍加还手,他们二人就要暴起,当场灭了檀琢。
檀琢心中苦笑。
还手么?还不至于。
他檀琢的确声名狼藉,但还不至于要到打女人的地步。
更何况这位……女人……还是这样一位小姑娘!
檀琢用手护助自己的脸,特别是一双眼睛,而后便岿然不动了。
好一副任君处置、泰然自若的样子!
冰绡简直要气死了,一张口狠狠咬住他裸露在外的耳朵。
“叫啊,你怎么不叫?”
“把你耳朵咬掉了,看你叫不叫!”
冰绡昏过去之前,满脑子都是檀琢的耳朵。
“耳朵……唔……咬死你……”
她说着,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不干风月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记前时送春归后。把春波、都酿作一江醇酎。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
身形单薄的少女坐在超手游廊的坐凳栏杆上,上身斜倚靠着粗大的红漆廊柱,手中卷着本线装的旧书,微抬着下颏,眯眼迎视着庭中高大?银杏树冠隙中漏下的秋阳,口中喃喃地诵着这首粉蝶儿。
莺儿与她的小姐一样,许是换了水土的缘故,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拔高了,脸上稚气褪去大半,举手投足间也稳重了许多。
轻轻将手中的湖蓝漳绒披肩披在小姐肩头,莺儿蹲下身去,将冰绡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捂着。
打从芳集园事后,冰绡在病榻上缠绵了半月有余。如今刚刚有了起色,只是晚间还是睡不大安稳,常惊厥盗汗、头晕心悸。
入秋以来,更添了手脚冰凉的毛病。
莺儿心疼,一边捂着冰绡冰凉的小手,一边故作轻松地闲起话头。
“现在不是深秋了么?小姐怎么说昨日春、今日春?”
冰绡不答,只是顺手将莺儿拉起来,教她与自己一起并肩坐着。
将头轻轻靠在莺儿的肩上,冰绡仍然语气喃喃,“都说京城的银杏树很美,秋天的时候金灿灿的,可看着也不过如此,青黄黯淡,风一吹就光秃秃了,真叫人失望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