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琴杀手(4)

她询问的眼光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不禁大感奇怪地道:“难道你听不到吗?”

琴音忽地大增,由微不可闻的轻触,化成叮叮咚咚的清响,一时间充盈在整个空间里,

就像千百条小溪的流水声突然间加到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欢悦。

我望向她,心想除非是聋子,否则怎会听不到?

她眼中茫然的神色理会甚,呐呐地道:“我什么也听不到。”

我呆了一呆,接着手足冰冷起来。

刚好快餐店的老板娘经过台边,我一把抓着她的手臂,问道:“你播的是什么音乐?”

老板娘愕然抬头,望向装在屋顶其中两角的扬声器,悻然道:“播什么音乐?

那对扬声器坏了足有十天,保养的混蛋还没派人来修理呢。”

我骇然松手。

快餐店忽地陷入一片死寂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琴音顿止下来。

莎若雅的呼唤声像在九天之外的远处传来道:“喂!喂!你怎么了?”

我望向她。

她脸上露出强烈的焦虑,对我这个陌生人毫无保留地献出她的关心。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难道我因杀人过多,陷入神经分裂的边缘,产生了听觉的幻象,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

音?

还是因为那古老大屋阁楼的三脚琴?

它优美的造型,奇异的木质,蓦地填满我的神经,挥之不去。

一对纤弱的手紧握我双臂。

这才发觉莎若雅已站起身来,来到我背后,抓着我双臂,红唇凑到我耳边关切地道:

“你怎样了?要不要我唤医生?”

我的脸色定是非常难看。

强提精神,霍然立起,近乎粗暴地从她的怀里挣扎起来。

快餐店内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但却没有人作声,我高大健硕的体格使他们均

怕惹祸上身。

莎若雅像受惊的小鸟退到一旁。

我毫不怜惜地冷冷望向她,从袋里抽出两张钞票,掷在台上,大步往店外走去。

莎若雅从背后追上来道:“我还未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头毫无表情地道:“你我中偿过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明白吗?小姐?”

她脸色转白,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令我想起父亲离开母亲后,她连续数天呆坐在窗前

的模样。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泪水从她眼眶涌出来,在流下她雪白幼嫩的脸颊前,她已转身急奔,直至她的身形消失

在转角处,我才记起怎可以为这少女浪费精神时间,忙也迈向归程。

我本来需要和我其中一个联络人兼线眼通一个电话,到超级市场买齐足够的用品良粮,

但现在我已失去那份心情。

第三章 巧遇青思

没有事比对付那可恶的琴更重要。

我记起屋外花园的杂物屋有柄大斧头,看它怎样应付被斧头劈成碎片的命运,我不信那

是它奏一曲什么萧邦月光曲便可以化解的事。

我不怕任何神鬼精灵,本人一生便是在神鬼狞视和诅咒下长大的,若非我遇到除母亲外

最尊敬的洛马叔叔,我只是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十五岁那处,洛马叔叔搬到隔邻精致的平房里,他每次见到我时,总深深地望着我,使

我很不自然,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神像他的那样有穿透性,便若X光般令你无所遁形。

在他被杀前的一年,他向我剖白说:第一眼看到我时,便给我顽强不屈的眼睛吸引,使

他立心要将我培养做他的继承人,成为第二代隐身人,一个专为付得起钱而杀人的杀手。

隐身人只有一个原则,就是只杀该杀的人,专杀逍遥于法网之外的凶徒,就像那杀死我

母亲的凶手。

我第一次踏进洛马叔叔的屋内时,最令我感动的是他放了上千枝枪械的枪房和堆满了十

多个书架的书籍杂志的书房。

他向我道:“孩子,知识和武器是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主持公道无可替代的两件法宝,

你不能有片刻忘记。”

我记得当时天真地问他道:“凶徒是该杀的,但为何要别人付得起钱才杀人?”

洛马叔叔仰望窗外狂风雨打下的树木,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忧伤神色,直到今天我还不

知道他为何有那种神情,只怕是他遭遇的凄惨,一点不下于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道:“孩子!这是个物物交换的社会,我们出卖杀人的技能,别人亦必

须有金钱的回报;而我们只取所需,其他的便捐给慈善组织,这不是很好吗?”

古老大屋已然在望。

我不明白这几天为何总回忆起那些陈年旧事,难道我冷硬的心已软化下来?我记起了昨

晚曾流过泪。

我走进花园里,拿起了斧头,笔直往阁楼走上去。

怒火在我心中燃烧着。

管你是什么怪物,但我定不会将你放过。

洛马步步第一次教我开枪时,曾这样说:“当你扳掣前,你的心必须静若止水,一点波

动也没有,你就像一块冰冷的石,不能容许有丝毫恐惧、怜惜,当子弹穿过对方身体时,你

要仔细察看做成的伤害,是否应多补一枪,这是一个伟大杀手必具的条件。”

可惜在对付这似乎是一件死物的古老大琴时,我却无法遵循他的训诲,尽管在真正杀人

时,我和他同样地狠、准、快、冷。

我用脚踢开仍是虚掩的阁楼门,踏水斜往上伸的楼梯。

脚下发出“嘎嘎”响叫。

我无由地紧张起来,握着斧柄的手虽不至于颤抖,却在渗汗,这是我从来未有过的情

况。

三角琴平静地像人般立在阁楼的正中,阳光从封窗的板隙和破洞处透进来,在阁楼里形

成美丽的光影图案,琴身在阳光下金光闪烁,充盈着生命的感觉。

我是不会被吓倒的,就像我要杀一个人,连上帝也不可以阻止那必然的发生。

可是这表面看去丝毫不懂反抗的琴,本身却像具有一种令我不敢冒犯的奇异力量。

我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它接近。

它在阳光下看来比任何一刻更庄严和有自尊。

浑体的金点在琴身浮动闪烁。

我用尽方法也不能克服认为它是有意志的生命那可笑的想法。

斧头逐渐提起。

四尺。

它就在四尺之外。

我狂吼一声,举至高处的重斧猛劈而下,身子同时俯前,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不是它便是我,再不能忍受它对我玩弄的把戏。

这样下去我只会变成个软心肠的呆子,只懂回忆和哭泣,只懂缅怀已成往昔的苦难。

洛马叔叔曾语重心长地道:“作为杀手来说,只有现在这一刻才是真实的,过去和将来

都只是一种必须抛弃的负担。”

斧锋闪电般往琴身劈去。

“叮叮咚咚!”

琴音蓦起,刺进耳里。

我全身一震,一扭腰,已没有回势的手一抽一移,斧锋在琴身上掠过,移离琴身后,

“呼”一声脱手飞出。

“轰!”

整面墙壁晃动起来,尘屑沙石飞扬,斧头深嵌墙里。

掩盖着的琴悠然自得地弹奏着,骄傲而自负,又是那样地温柔。

我急速地喘着气,骇然看着它。

我本已预算它会奏出琴音,也决定无论它弹什么,也绝不放过它,但想不到它弹的下在

是母亲最爱弹的那首萧邦的小调,轻重缓急的神韵一如发自我至爱的可怜母亲。

琴音是如许的温柔。

母亲弹琴时,我总是躺在她身后的沙发,将脸埋在软枕上,融浑在像月色般跳动的琴音

里。

母亲对音乐有着宗教般的虔诚。

音乐对我来说却是爱触摸,由母亲深处流出来的爱抚。

我无力地坐在琴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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