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华年(10)

“今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绢帛]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茫茫长夜,一轮孤月总能引起无限遐思。月宫中的嫦娥,孑然无伴,年年幽居,孤寂之情难以排遣。诗人以自己的处境和心情设想嫦娥的心境,揣测她应在后悔当初偷吃仙药。从此碧海青天,夜夜难眠,相比之下,还是人间好

倒影]

夜深了。

烛光越来越黯淡,云母屏风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暗影。

室内一片空寂冷清,嫦娥坐在窗边,遥望夜空。

窗外,银河渐渐西移,晨星渐渐浮现,又一个不眠之夜,将伴随着冷屏残烛、青天孤月,渐渐过去。

夜深时最容易回忆。她忆起旧宫中旺盛的烛火、相伴在侧的侍女们、永不会停息的歌舞,以及歌舞之中,微笑着向她大步走来的男人。

倘若没有偷吃仙药,现在也许还身处那一切当中呢。

嫦娥叹了口气,幽幽地想。

她忍不住再次望向窗外,遥望那她再也回不去的俗世。月光映着昏暗的月宫,在俗世中投下了清晰的影子。如果看得足够仔细,甚至能望见遥远的大地上、青山间的荒庙中,一对年轻男女,正沐浴着月光,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你怎么没睡?”男子在问。

“我想记住今夜的月光。”女子答道。

“月中嫦娥在笑你呢。”

“也许她只是在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她偷了仙药,此刻看到我们,却觉得还是人间好。”

多么愚蠢的言语!嫦娥忍不住生起气来。他们如此年轻,年轻的眼睛看不到命运叵测,亦看不到人世无常。他们以为他们能够一直依偎在一起,不知道不久之后他们又将天各一方,永无会期。如此愚蠢而卑微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笑话她。

她闷闷地坐着,看着窗外的天渐渐亮起来。残烛将尽未尽,她索性俯下头将它吹熄。烛火便跳跃着逝去了,屋内一片昏黑,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心中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掠过。

她忍不住再去看那对男女,他们已经在渐渐淡去的月光中相依而眠,长发纠结着长发,呼吸交集在一起。也许天亮之后他们就要分开,但这一刻,他们却真真实实地幸福着。

也许自己真的在后悔吧。嫦娥突然这样觉得。

卷六

相见时难别亦难

那一夜,肌肤相贴时,李商隐突然发现,原来女子的身体是这样美好的。

也是在那一夜,长久以来在体内膨胀的灼热灵魂终于找到出口。他仿佛看见它冲破了躯壳,飞向深茫的天空,在月亮之上跳舞。

他第一次知道,人和人可以靠得这样近,近得再容不下一点距离。他吻上宋华阳的脸,她眼中便多了些流转的潮色;他的手滑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便有了起伏的韵律。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她哪里又是他,只知道他们在一起,只知道他们的生命紧紧地连在一起。

他倦了便睡去,梦着梦着又醒来。时间仿佛印花布上的暗纹,不再存在“过去”与“将来”的区别。昏暗中只感觉到宋华阳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摸过来,然后牢牢抓住他的手,再不放开。

凌晨时分,他再次从深沉而迷离的梦中醒来,看见身边的宋华阳半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两团迷雾。他问她为什么不睡,她说:

“我想记住今夜的月光。”

他随她目光望去,发现不知不觉月亮已移到了琼瑶宫屋顶上的缺口处,遥遥与他们相对,毫不吝啬地洒下银辉,将他们赤裸的身体笼罩在其中。

“月中嫦娥在笑你呢。”李商隐调笑道。

“也许她只是在后悔。”宋华阳却说。

“后悔什么?”

“后悔她偷了仙药,此刻看到我们,却觉得还是人间好。”

头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李商隐一怔,迎上宋华阳淡淡的笑靥,不由得也笑起来。宋华阳的手摸索过来,握住他的小指。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揽她入怀——温柔地,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宋华阳说得没错,这样地爱着,天上的神仙见了也只会羡慕。他们的笑声他们的体温他们的呼吸,生长在琼瑶宫的每一个角落。陈旧的雕梁脱落的红漆飞扬的黄幔,亲吻着他们年轻的身体。星星也黯淡了,月光也失色了,只有爱着——不顾一切地爱着,如临末日。

宋小凌很快便知道了他们的恋情,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们最美好的祝福。而张永,浪荡不羁的张永,听到他们的事,却微微蹙起眉,说:

“她是宫中人,你们以后要怎么办?”

李商隐沉默以对。这样的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却总是不知该如何找到答案。“以后”是个多么生硬的字眼,仿佛砂轮般一次又一次地磨砺着他的心,磨到破了、流血了,偏偏它还在那里,仍不肯放过他。

无论如何,此时仍在一起便好。只要仍在一起,以后的事情,他不愿多想,亦不敢多想。

他像守财奴般守着和宋华阳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在一起的时候,他片刻也不愿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相拥入睡的夜晚,他总是执著地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手,枕边人便会消失在沉沉黑夜。他们每日相会,但在一起的时间还是显得那么短,分离之痛却长如永恒。

安康公主将要远嫁吐蕃的消息,还是张永告诉他的。听到这个消息,李商隐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愣了半晌,却恨恨地说: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张永嗤道,“她是公主,我朝公主大都被送去和亲,你又不是不知。”

“她不是……在道观中有相好的道士么?她怎么舍得?”李商隐一急,竟连道听途说的传闻也拿来反驳。

“舍得又怎样?舍不得又怎样?”

李商隐沉默了。沉默,是因为无可反驳,而不是因为相信,不仅不信,连想都不愿去想。每当想起时,心中就仿佛窒息般痛苦。

那夜见到宋华阳,他表现得异乎寻常地粗鲁,匆匆将她扯入怀中,连话都不说便直奔主题。在破损的屋顶间漏下来的月光中,他一下一下地撞痛着自己的心,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想到分离。

安静下来的时候,他问宋华阳:“是真的吗?”

宋华阳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李商隐怔着,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宋华阳轻轻说道。

李商隐突然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痛,几乎落下泪来。他一直以为,在这种时候,如果有人要流泪,那流泪的也应该是女子。可他止不住自己的泪水,抱紧了宋华阳,泪水不停地滴入她的发。恍惚间他也感觉到什么东西滑入他的衣襟,凉凉的一片。

他们就这样抱着哭了又哭,整个世界都似被眼泪浸湿了。可是哭也没有用,眼泪干了,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什么都不记得都不要紧,不能忘记的是,他们会分开。

他握着宋华阳的手,沉默地对视许久。愈看得久,李商隐愈觉得要从此不见她,是万万做不到的事情。这个时候,却听见宋华阳说:

“我们不会分开,是吗?”

李商隐怔了怔,只见宋华阳眼中一片决绝。他恍惚间明白过来,想了一想,然后重重地点头,说:“我们不会分开。”

——他们要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只要能在一起,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放弃的?

这样想的时候,心中突然一片释然。其实事情早就应该是这样子。他们只能在一起,无法分开。

天空中飘着细雨,他们在山下的路口分别。之前的每一次分别,尽管知道很快会再见,彼此心中却总是依依不舍。可是这一次,李商隐能够平静地微笑着看宋华阳离开,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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