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又有一天,易佳也会老去。
关于未来的那些想象已经不能称之为改变了,那对程然坎坷的人生来说,是姗姗来迟的完满。
程立行去世的那天,很普通,很平静。
他差遣儿子出去买水果,等到程然拎着西瓜急急忙忙跑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躺在病床上永远的闭了眼睛。
老花镜就放在枕边的散文集旁,衣衫洁净,神态安详。
窗外的阳光温柔的播散进来,有着一缕一缕金色的美丽痕迹。
程立行并没有留下癌症病人的挣扎和凄凉,他大概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去,便默默的去了。
有人说过,生命就像花开,自然的盛开,自然的凋谢。
依循自然的脚步,就是它最好的存在与离开。
给程然起这样淡雅的名字,也有此意。
却是三十几岁的时候,程然才首次懂得了其间的感觉。
葬礼举行的很简单,尽管有很多后辈和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张轻音还是遵循了老伴的遗愿,所有从简。
墓园里的一块洁净白碑,几束浅黄菊花。
甚至不需要说太多追忆的话语。
大家都是理智的成年人了,表态都是很理智的沉默。
只有易佳凄凄哀哀,红着眼睛站在那里抽噎。
程然始终扶着小孩儿的肩膀,好像需要安慰的反倒是他。
那天,等到执行完仪式,总是湛蓝透彻的天空已有些暗淡了。
礼貌的送走了所有的来者,看着他们身穿黑衣的背影,反倒让程然的心诞生了几丝平静。
都觉得死亡是件悲伤到沉痛的事情。
可逝者已看淡,能够维持自己的平静,才是对他最好的尊重。
张轻音很有气度,仅等到只剩下程然和易佳,才弯下腰摆好盛开的菊花。
眼眶无言湿润。
程然对母亲欲言又止,反倒让直起身子的张轻音笑了:“幸好他是在夏天走的,若是冬季,我可能就会有点承受不来。”
“要想开些。”程然唯有这句可有可无的话,温柔的说出口后又是沉默。
父母都是聪明的人,在那个年代也是自由恋爱,相伴几十年,已经达到了一生的许诺。
情深,自不用说。
易佳怯怯的把张纸巾递给张轻音,完全想不出安慰。
老人接过来擦擦眼角,又笑:“早就有准备了,不用担心我,其实……这样已经比我想得好多了,毕竟你肯回来,不是我独自送他走,也了却了我和你爸爸的心病吧。”
程然忍不住道:“妈,对不起。”
张轻音摇了摇头,抿着嘴角再次看向墓碑。
易佳偷偷的捏了下程然的手,催促他把早就商量好的决定说出来。
程然略微犹豫之后,又道:“和我们去法国好不好,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果然,张轻音立刻便拒绝了:“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和你去法国做什么,你能记得偶尔回来看看,妈也就能知足。”
易佳有点着急的叫道:“奶奶……”
张轻音柔和下憔悴而疲倦的脸:“不用劝我,好好的去过属于你们的生活。”
程然明白母亲永远都会有属于她的主见,强求不得,只好微笑出来:“那么……有需要的时候要告诉我。”
张轻音点了点头。
而后程然又从西服里拿出了几张崭新的相片,是盛开的桃花和气质出众的张轻音,尽管岁月已在她的容颜上刻下了深深地痕迹,但是和儿子极像的带笑的水眸,还是神采熠熠,很容易便让人回想起这个女人年轻时的美丽。
“我爸要看来着,可没来及洗出来他便走了。”
程然说着,便用打火机把这些定格的影像慢慢点燃。
风吹来,橘色的花变成灰烬,都不知它们飘落向了何方。
张轻音微微的皱着眉,忽而拿过打火机问:“你带烟了么?”
程然微怔后,才从衣兜里拿出香烟盒子递给母亲。
张轻音抽出了根,不是很熟练的点燃它,亲口吸了下才俯身放在程立行的墓前。
她淡笑:“你爸看你拍的照片时,离不了这东西。”
程然不忍再看下去,侧头苦笑:“你们还真的适合过一辈子。”
老人的语气变得温柔:“时间好快,总觉得你……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陪着母亲静养了一阵子,这个夏天也快到了它的尽头。
因为给易佳申请的艺术院校已经将要开学,尽管有很多不舍,程然还是听了张轻音的话,收拾好行李要带着小孩儿回北京把最后的琐事处理掉。
用理智放下悲痛,打起力气认真对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