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继续,爱我到时光尽头(45)

三岁的小男孩眼睛又大又圆,皮肤细如白瓷,每个人看到都会惊呼,这么漂亮的小阿哥啊!抱住就不肯放手,只要手里还有一点可吃的,就会小心的喂给他。这样被人传来抱去,他也不认生,不论谁抱都对人甜甜一笑。长辈们捏捏他的鼻子,说:长大后不知道多少阿妹喜欢呢。

小男孩长得非常像母亲。

极其年轻的母亲吴月是远近数十个谟寨里最出众最漂亮的阿妹。她声音好听,唱起山歌时声音宛如云雀出谷,连鸟都不肯飞走;她心灵手巧,绣出来的花似乎都能闻到暗香;她身材纤细,体态柔软,走起路来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就像她的步履一样轻快。

那个年代,沅西的谟族人受过教育的极少,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的汉族名字都不认得,在这种极度贫乏的认知下,人们只知道她等于漂亮。

人们形容一朵花,就说:就像古洞寨的吴月的笑脸那么好看。

人们看到天上的月亮,也会说:吴月这个名字还取对了,那个阿妹啊,就像月亮一样。

从吴月十六岁开始,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包括寨主的儿子,队长的儿子。她坚定的一概回绝。大家说她的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她也承认。

因为她喜欢上城里来的年轻人蒋士明。

插队来的知青们住在五里外的农场上里,她每天走上两个小时给他送鸡蛋,做饭,帮他洗衣服,帮他整理书架,看着他写字,给他倒茶递水。天冷了送炭火给他,天热了扎好蒲扇送给他。

吴月认识一些字,可是他写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写了一本又一本的笔记,笔记上全是图和复杂的数字。据说蒋士明的父亲是大学里的教授,而他是大学生,学问很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知道。谟族的女孩子决不扭扭捏捏,天生就有股爽朗利索的气质,就像数学算式一样明确。她跟所有姐妹大声说,我就要嫁给他。

年轻姑娘主动表明心意,很难有人不被打动。父亲被打成了右派,眼看着回城无望,身边的人陆续和当地的姑娘结婚,生孩子,蒋士明也渐渐死了心,顺理成章的接受了吴月的心意。

毕竟,她是一个怎么都挑不出毛病的女孩。蒋士明之前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她身上有着一股天然的不经雕琢的美丽;而且聪明得让人震惊,他借给她看的书,她很快就能看完并且背出来,基本上过目不忘。

如果没办法回城的话,和她在一起过日子,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那个时候的吴维以的印象中,对父亲的印象并不像后来那么冰冷。父亲读书很多,非常斯文,总是微笑着的,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样子。他带着眼镜,薄薄的镜片后是一双聪明睿智的眼睛。有什么事情,所有人都会来找他商量。

很多个晚上,父亲把他抱在膝盖上,教他认字,较他算术。他很快的得出答案之后,他就亲他的脸,说:果然是我的儿子,这么聪明。

三岁的孩子通常不会记住那么多,可他偏偏记得。根本忘不掉。

那是他跟父亲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

记得那时候,父亲非常忙碌。他背着很多工具天天上山,深夜才回来,中午也不回来吃饭,母亲就给他送饭去,母亲很高兴的抱着他说:他在设计引水渠的路线。有了引水渠,我们就有更多的水田,种更多的稻子,大家就不会再挨饿了。

父亲每天晚上都不睡觉,在桐油灯下画画写写。母亲心痛得直哭,却不敢让他看见,背过身去,悄悄往水碗里再加了一勺白糖,然后端给他。

他画出来的图弯弯拐拐的,但是很好看。大队队长看了不满意,说太费人力物力;父亲据理力争,拍着桌子说:不能改,再改的话,水流太急,会决堤的!

第二年开春前水渠终于修好了,大片的田地被开垦出来。母亲还来不及为他骄傲,他已经接到了返城的消息。本来都已经绝望,中央的命令层层下达到沅西,高音喇叭一座山一座山的喊过来:……知青按照工作调动处理,分批予以调回。调动遵循以下的原则……

大返城开始了。

一个人的命运和一个国家的命运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就是一辈子的生离死别。

父母是怎么生离死别的吴维以不可能知道,只记得父亲临走时说:我会回来接你们。

母亲没有像别人那么哭,她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微笑着回答:好,我等你。

这一等就是两年半。信写了一封又一封,电报发了一份又一分,去二十里地远的镇上打电话,走了一趟又一趟,最后终于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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