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手记(49)

「最无耻的是,」楚海洋扑哧笑了:「这人念到高小时结仇太多,只能在帽子里垫铁皮,结果每天都被磨得哭。」

「瞎说!」夏明若说:「谁哭了!?」

「差点都被磨秃了还说没哭?」楚海洋大笑:「忘恩负义!天天帮你上药水的是谁啊?我说,现在怎么不垫了?垫呀!垫了老头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不巧老头正好出现,他慢慢从楚海洋身后露出脸来,慢慢眼珠子斜向上,一字一顿:「秃、瓢。」

楚海洋跳将起来,一手抱住夏明若,一手拉过刘狗剩,拖儿带女地逃走了。

第五天傍晚,技师终于出现在村口,考古队以及全体村民鼓着掌隆重迎接。

技师团队一共十来个人,主要负责从墓室启运男尸,有几个则负责初步处理尸体,其中有个从公安系统借来的年轻法医,非常醒目,名字叫做林少湖。

夏明若一听他的名字便问:「你从云南回来了?」

那法医正整理着器械,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按说这人长得也不错,就是线条太硬,眼神太利,站在那里便不怒而威。

夏明若愣是被吓退了一步:「我坦白,我交代!我幼儿园时里通外国!投寄反革命匿名信给小学班主任,还悍然袭击过工宣队造反先锋王大妇……」

「你刚才说什么?」林少湖问他。

夏明若又退了一步:「云、我、我说云南。」

林少湖的表情仍然冷峻,眼睛里却渐渐放出光来:「你认识程静钧?」

夏明若点了点头。

那人突然笑了,这一笑仿佛阳光消融坚冰:「程大少爷是不是依旧不务正业程大少爷是不是还是不务正业?」

夏明若很想庄严地说不,他正追随着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同志的脚步为祖国边疆的卫生事业贡献着光和热他正追随着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同志的脚步为祖国边疆的卫生事业做贡献,可一想到那人稀里糊涂的用药方法,又立刻叛变,承认还是林少湖看人透彻。

可惜林少湖一笑完了就板回脸:「我现在去看看尸体。」

夏明若老老实实答应:「哎。」

那人便转身走了,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他好不好?」

「啊?」夏明若怔了怔:「好,好得很,太好了。」

林少湖又走了,夏明若回头教育刘狗剩说:「你看,警察叔叔,多威风!」

刘狗剩深以为然,从此后在幻想当居里夫人之外又添一目标。

因为害怕尸体腐烂,每天都得从各处调来大量的冰块,技师们则不停地为男尸注射防腐剂,几天下来,楚海洋也成了防腐专家。

但启运尸体是一项复杂工作,且由于天气炎热,运输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原本的计划是运到洛阳后再作处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取。好在附近乡里有个老二线工厂,愿意全力支持国家的考古事业,便把地下冰窖借给了他们。

考古队大费周章,终于将石棺连同男尸一起送进了临时工作室。大伙儿如释重负,想着终于能够睡个好觉了。

夏明若就在工厂车间里搭了个铺,后半夜失眠,琢磨着大叔和豹子应该睡着了,便爬起来去看技师们工作,结果发现楚海洋和老头也在,又怕被他们念叨,偷偷再往回走,半路上遇见林少湖。

「哎,叔叔,」夏明若靠在墙上笑着问他:「你怎么认识程静钧的?」

林少湖说:「从小就认识了,上海滩上谁不知道程家。」

「邻居?」

「算吧,我是驻军子弟,两人住得挺近,就记得他们家的大门从来不开,偶而一回开了,我跑去看,才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资本家。」林少湖回忆说:「我还记得他爸爸妈妈,两人经常出现在白俄开的西餐社,穿着十分考究,但诗人还是很客气的。」

「程静钧呢?」

「大少爷,」林少湖又笑起来:「什么都不懂,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当时有个形容叫『金丝鸟』,所以……」

他顿了顿:「所以后来他被人拉去跪玻璃渣,还是很可怜的……」

「不讲了,」林少湖说:「陈年旧事,不跟小孩子讲。」

夏明若问:「你放他走的吧,从学校的囚室里?」

林少湖抹掉头发上的水:「我也送他上了火车,以为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喀!」夏明若大笑:「活得可滋润了!」

林少湖走进树影里,微弱的星光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嗯。」

他静默了半晌,大概在点烟,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

「七五年我参加侦破培训班,有记者来采访,我和我的战友们便登了报,他大概看见了,就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辗转到我手上时,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半年,信上没署名,而且就写了两个字:『少湖?』,可我第一眼就知道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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