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手记(50)

林少湖说:「我这个人对字迹很敏感,尤其像这种小时候练过字的。」

他深深吸口气,声音有些抖动:「见笑了……你不知道我捧着这封信哭了多长时间,就觉得过去十几年真的没什么,在天山上踩着齐腰深的雪伐木头没什么,被关进斗室没日没夜写交代材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程静钧还活着,他还能给我写信!」

他真的哽咽了:「你说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叔叔,」夏明若善意地笑了:「喂,叔叔,别哭了,小孩子面前。」

「胡说八道,谁哭了!」林少湖狠狠抽一下鼻子:「别出去说!」

「我哪有那么坏!」夏明若笑道。

「走了,不跟你胡扯,」林少湖要往地窖走,又威胁:「别出去说啊!否则我饶不了你!」

夏明若赌咒:「向毛主席发誓。」

林少湖要进屋,夏明若又喊住他:「叔叔,整整十五年呢……」

林少湖回头笑了:「你学历史的,应该知道古来的道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过去了,便不值得纠缠可惜,十五年,不算什么!」

他转过身,腰杆挺得笔直,大踏步走去。

夏明若微笑着跟上他,钻进地窖。

第十三章

地窖里有颗脑袋反光很厉害,老头与楚海洋肩挨肩,几乎贴在古尸身上,夏明若喊他们,两人充耳不闻。

夏明若便也贴上去看:「眼珠突出,腐烂初期。」

楚海洋命令之:「戴口罩。」

夏明若便取块纱布往。鼻上一蒙:「研究什么?」

「还能有什么,」老头说:「盔甲呗。」

男尸身上穿着一整套金甲。

当然不是真用黄金打造的,而是在铁甲上镀了一层金,古代贵族乐得干这事,没人愿意真穿一身黄金盔甲。一件全身式铁甲的平均重量是六十斤,要是换成黄金,穿着主人根本站不起来。

就制式来说,这种盔甲又叫做明光铠,前胸、后背有两块圆护。所谓「明光」,就是将这两块圆护打磨地特别光亮就是把这两块圆护打磨地特别光亮,就如镜子一般,上了战场,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威风凛凛。旧小说里常常提到「某某某拍马而上,只见他,一顶红缨冲天冠,前后兽头护心镜」,其实就是说这人穿着明光铠。

还有墓中棺椁后站着的两具陶俑,据老头观察是将军俑,身上也做出仿佛穿着明光铠的样子。

现在古尸身上铠甲因为接触了空气,不复开棺时的明亮夺目,但去除氧化层并不是复杂的问题,复杂的是,如何完整地将盔甲剥离尸体。李老先生也曾经从尸体上剥离过衣物,棉麻丝织金银网玉衣,每一种方法都不一样,但盔甲却还是第一次。

经过一千余年的金属锈侵蚀,编连甲片的组带已经变质硬化,如果是一片片揭离甲片,组带就要被破坏;而想将盔甲整体脱下,在不能破坏古尸的前提下又显得十分困难。

「少湖同志,你说怎么办呢?」老先生想咨询一下其它学科专家的看法。

林少湖托着下巴,严肃地说:「用硝镪水把盔甲溶掉。」

「……」

夏明若抱着老头的肩安慰:「您要理解他,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镀金的铁皮而已……老师,别哭了啊,乖……」

楚海洋用镊子轻轻夹起一段组带,在灯下反复看:「细麻绳……三股的,比较坚实耐磨……我看还是选第一种吧,揭离时就把甲片编号,修复时再重新编缀。」

「噫!真麻烦。」夏明若说。

「两害相权取其轻嘛。」楚海洋说。

老头想了想,同意了。当晚众人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开始剥离工作。由于大部分考古队员——包括周队长一一都被抽调去处理新出土的文物了,尸体随身佩戴的金石玉器以及一把玉柄长剑也被一起运走,所以反倒是这边显得人手不足,好在老头没有门第观念,把火叔和豹子也带进了工作队。

如果把揭离盔甲比作手术,那主刀的便是大叔和楚海洋,老头总指导,夏明若等人打下手,其余入则在甲片反面写编号,然后将其装进木箱,托运往北京。

甲片揭离后便是衣物,主要是丝绸制品,层次繁复。楚海洋只能先喷蒸馏水湿润后,再一点一点地慢慢揭开,揭下一片,夏若明便在其正反面涂上透明的有机玻璃溶液,以隔离空气。

这种溶液肯定不是最优选择,丝绸的形状颜色虽然会得以保存,但也会因此变硬。只是文革所造成的各方面停滞使得我国文物保护技术落后,随着科技发展,有机玻璃溶液终将会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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