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43)

直到几十年前,故宫修缮,从一个宫殿夹层里,找到了一幅不知名的绢画,复原之后,落款和印章赫赫写着他的名字:展子廉印。

那一幅,是四时图中的春景图,画的是海棠和蜡嘴。

只靠那一幅画,史书上所有关于展修明的记载,都栩栩如生起来。

我当年学画的时候,就有师兄开玩笑,说“愿为展子廉门下走狗。”

四时图的其他三幅,据说是流落在海外,传说有人在英国某个贵族的藏物中见过那幅夏时图,画的是枇杷。

而这一幅,是秋景。

我整个人如同沉溺在美梦中,不敢相信地站在那个展台前,怔怔地伸出手,隔着玻璃描绘着画上的落款。

那幅春景图我仿过四五遍,这印章和落款,化成灰我也认得。

“刚刚在拍卖会上买来的。”邢云弼十分轻松地在我身后告诉我:“其实还有一幅,被别人抢走了。”

纸一千,绢八百,历经千年,这四幅脆弱的绢画竟然都传到了现在,实在是老天垂怜。

“不该这样照着的。”我的声音都发虚:“应该要避光保存的……”

“你拿走之后,想怎么保存都可以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听错。

“没错,我是买来送给你的。”邢云弼笑眯眯看着我,展台的光照见他的眼睛笑得弯弯:“你难道觉得我会喜欢古董吗?”

沐老头见到这幅画,也许会当场晕过去。

瑞瑞的童话书里,魔王的诱惑有多大,我终于明白。

我手心温热,在玻璃上印出一个手掌印。

“不行的……”我自己都觉得这拒绝太软弱:“这太贵重……”

“我不知道它的价值,就不贵重了。”邢云弼的逻辑十分感人。

我艰难地退后几步,咬了咬牙,朝门外走去。

这幅画像电影里下过诅咒的宝物,致命的诱惑,我得离开它的魔力范围,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

邢云弼大概觉得我这样子太好笑,一直笑眯眯跟着我走出来。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急促喘息着。

“别紧张。”邢云弼逗我,手按在我胸口:“跟着我,呼气,吸气……”

我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是瑞瑞那种年纪的小孩了,邢云弼。”

“你当然不是。”

“这幅画的价值,我心里很清楚。”我看着他眼睛:“这不是朋友互赠礼物的范围,邢云弼,恕我冒犯,但是接下来这些话,我必须要说。”

“我对纪予舟的影响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如果你想通过我实现什么,也是不可能的,我能给你带来的价值,远不如这幅画。你懂我的意思吗?”

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伤己,但是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必须说在前头。

邢云弼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看着我,他的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笑的时候是真的好看,但伤心的时候也是真的伤心。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在一次数学比赛。”他看着我的眼睛:“颁完奖之后,我想认识一下你,过去跟你打招呼,你连看都不看我,就神色傲慢地走开了,连奖牌也不要。那时候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仿佛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仿佛什么东西都配不上你,就像这幅画里的鹤一样。”

“但是我这次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你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了。”

他看着我眼睛,似乎有点悲伤地问我:

“林湛,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觉得,你最大的价值,竟然是影响纪予舟呢?”

第二十四章 病梅

回去的路上,是邢云弼的司机开的车。

画我拿走了,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没意思了,显得矫情,礼尚往来就好。

邢云弼跟我聊遇见纪予舟之前的林湛是什么样子,其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至少知道一件事,那时候的林湛,根本不会推辞。

十四岁的我,像一只刚来到文明世界的小野兽,有着锋利爪牙,冷漠态度,我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屑,后来遇上纪予舟,为了他装成人类的样子。

事实证明,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应该等一等,不应该贸然靠近这甜蜜的陷阱,年少时的爱情有种灾难般的毁灭性,我身不由己地被卷进这漩涡里,最终变成今天这平庸而疲倦的样子。

如果我和邢云弼一样在外厮杀十年,变成危险而漂亮的野兽,再站到他面前,也许他们都会对我更尊敬一点。

-

到家时天都快黑了,我抱着那幅画,站在客厅思考几秒,决定把它藏到书房里。

家里一共两个书房,楼下那个我常呆在里面看书,其实放在那也没什么,毕竟家里比这幅画贵的东西也有不少,也没见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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