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6)

“尚文跟你说了?”

“说什么?”仰恩转头看向姐姐。出发之前,尚文似乎一直忙碌,连送都没送他,何况聊天谈话?

“风眠要送尚文出国念书。”

象是给重物猝不及防地在心头最娇嫩处狠狠敲了一下,疼得要吐血。出国?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听他跟自己说过呢?就算是再忙,再没有时间,交代一下也不行?可表面上仰恩依旧冷冷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低声问了句:“什么时候走?”

“托的是北平美国大使馆的关系,帮忙联系学校,大概春节之后就能出发吧?”

哦,是这样……等春节过后,自己在回到奉天的时候,大概也就看不见他了。不说,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只是,原尚文,你还不了解我吗?就算你真的要远走高飞,我会缠着你,不放手么?

“出去倒也行,现在这打仗是早晚的事,尚文又血气方刚,趁年轻留学长些见识,将来仗打完了再回来,也是好的。我其实也帮你想过,不如跟他一起出去,互相还有个照应……”

说着,仰思的声音低沉下去,似乎琢磨什么,半天才半叹着气说,“可爹娘那头肯定不会放你走那么远……唉……回去看看再说吧!”

说完,心思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辗转,浅笑出人意料地破唇而出:“也许有了……,娘也忙不过来,肯放你走呢!”

仰恩的心依旧是纷乱一片,强打精神听着姐姐的话,渐渐感到一股蹊跷:原家因为老太太仍然健在,而且原风眠比较传统,过年的时候,都是一大家人团圆在一起,并没有让姨太太回家省亲的先例。而仰思平日里就战战兢兢,生怕给人留下把柄,做事极其小心,如今还没到正月,竟然会跟着自己一起回家,还打算在海城家里过年,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情。此刻,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奇怪地微笑着,仰恩的心里百转千回地,似乎猜到了什么。果然,仰思似乎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他说:“前日里身子老是不舒服,请了德仁堂的大夫来看,”

短暂的停顿里,仰恩已经会意,果然仰思继续说,“是喜脉。”

肖仰思的不孕可能来自母亲肖杨氏的遗传。即使夫人不能生育,肖老太爷也从未纳妾,虽为人不善表达,对夫人的爱恋之心却以此可见。肖夫人因此一直梦想着给肖家传宗结代,延续肖家烟火,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秘方,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十五岁那年怀了仰思。人人都说这女儿就是意外之福分,肖杨氏却不曾放弃,竟以五十岁高龄诞下仰恩。仰恩生下来的时候本不足月,弱不经风,连满月酒都没摆,怕是惊了魂。母亲衣不解带,昼夜守候,舔犊之情,让当时的仰思犹记在心。仰恩不仅活了下来,还出落得明眸皓齿,被肖家上下视之掌上明珠,天赐之福,从名字就可以体会出当初肖氏夫妇感恩戴德之心。仰思因为不孕之症,也在坚持服用母亲当时得的那副秘方。有母亲的经验,仰思等这孩子等了这许多年,也不曾想过放弃。就象大夫说的,“这病急也急不得,药吃着,坚持尝试,总能怀上。”仰思并不害怕,她心里明白,只要她想,原风眠会义不容辞地配合。其他那几房,就算个个都能生,却不见得有那机会。再说,就算她这一辈子没有子嗣后代,原家该属于她的,别人一分也抢不走。原家的那些大的小的事儿,她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只不过不说罢了。整日聒躁,嚷个不停又有什么用?只惹得人烦,到头来,不也什么也没争到?那些表面上的嚣张跋扈她不稀罕,她想要的,心里有数,不知不觉地,也总能得手。

仰恩见姐姐坐在一边,沉默着,不言不语,眼睛偶尔竟流露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即使稍纵即逝,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那种眼神,跟刚才沐浴在母性光辉中的浅笑女人简直判若两人。仰恩的心,不知道因为什么,冷不丁儿地透着一种寒凉,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姐姐的才华横溢,温柔娴淑,是父母多年教导熏陶,附之入髓的天性,而不知何时,她的骨子里更培养出不为人知的勇气,那是难得的一股柔韧之劲,压得弯,却折不断。对于后来仰思的做为,仰恩是有些预料的,原家上下,最终也没有一个能斗得过她的人。

既然已经猜到这里,仰恩自然也会明白,这次回家省亲,也不是什么母凭子贵,恐怕是为了躲避原府暗处不规矩的手罢了,大概知道这事情的人,也超不出那几个人吧?原风眠是孩子的爹,自然知道,老太太那里现在不交代,将来恐怕会有人下拌子,不好收拾,估计也是知道。大翠儿是随身跟着伺候的,也必然知道真相,那,他呢?尚文知不知道呢?仰恩的心,想起这名字的时候,竟不似刚才那般不能抑制的刺痛。到底还是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不能治愈的。他慢慢地舒出口气,暗暗开导自己,这么多天来,煎熬得少吗?既然自己解决不了,烦恼也是无用,不如放开心胸,顺其自然好了。嗯……对。 不料,那个叫原尚文的男人,在他到家的第二天,竟冒着大雪从奉天赶到海城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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