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31)

他们在天津停了一天,住在利顺德饭店,第二天一大早才动身去码头。正赶上大风天,临行前,衣衫给大风撕扯不停。崇学和尚文短暂而有力地抱了彼此一下,在耳边低语了什么,站在一边的仰恩并未听清。接着崇学走到他跟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低低道了声:“保重!”

在那一刻,仰恩第一次在崇学的眼睛里,看到一股独特的温柔,与尚文截然不同的,带着强悍和霸道的,温柔。他们的行李已经由崇学的随身士兵送到包厢,尚文接过仰恩手里的书包,示意他该上船。“贝拉姆号”邮轮长长地拉出难听的鸣笛,听起来仿佛是哭泣的大象。仰恩跟着人群走上甲板,再回首,仍然看见崇学站在码头,深绿色的军呢大衣衬托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姿,猎猎的北风里,似不灭的灯塔,自信而坚定。他最终冲着尚文和仰恩,扬了扬手,道别。仰恩也想挥手示意,却感到自己的手已经给尚文悄悄握住,而他的手掌里,还那么温暖。

同年九月,爆发九一八事变,奉天一夜失守。一时之间,东北军因其奉行的“不抵抗政策”,激起民愤,名声扫地,更成众矢之的。一九三三年三月,承德失守,热河抗战失败,张学良通电全国下野。不久,丁崇学的辞呈也电往南京。时值当时,丁啸华父子的部下,亲信均以升至东北军各级军政主脑。在张办公北平顺承王府,节制冀、晋、察、绥、辽、吉、黑、热8省军务的两年时间里,更加分散到各省,可谓盘根错节,却节节高升。在确信势力稳定的情况下,丁崇学的辞职只是个姿态,低调避风头而已。反正国民党内部高层流行的就是下野,出国,再上任。崇学虽不齿这套令人啼笑皆非的政治作秀,却也无可奈何,倒也乐得修养生息,集中精力解决原家的烦恼。

自从举家搬迁入京,原家更是问题不断。首先是五姨太肖仰思因旅途劳累,过度操心,导致怀孕四个月的胎儿流产,还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这让原家老太太也郁结于心,身体因此受到影响。不久,因二姨太破了家规,私自服食鸦片,屡教不改,被请出原家,搬去与儿子崇学同住。乱上添乱,五小姐不满父母安排的婚姻,上吊自杀……一时之间,人心慌慌。虽然东北的基业得以保存,可新的事业发展也不能光遵循旧法,在适应新的政治环境的探索里,肖仰思惊人的商业才能逐渐显山露水,遂成为原风眠不能缺少的助手。

一九三三年的夏天,原家老太太因重度中暑,入住协和医院,却不料引发心脏衰竭,一时危在旦夕,原风眠急忙拍电报召正在斯坦佛大学就学的尚文回家,陪伴老太太弥留。就这样,留洋两年半的尚文和仰恩,在一九三三年的九月初,回到北平。

(再次声明,本文设计的一切政治军事安排,纯属虚构。)

第十章

由于医生束手无策,老太太已经搬回原府。尚文到家的时候,已经连续昏迷了数日,呼吸微弱,脸色灰败,寿衣都准备好,放在床边,就等着见尚文最后一面,让老太太甘心咽下最后一口气。原家聚个齐全,包括崇学,丁啸华,被逐出府的二姨娘,此刻,一个都不少地都守在老太太的房间里,一片黑黑白白的素孝之色。

一下车就直奔过来的尚文,跪在床前,耳朵凑在奶奶的耳边,轻轻地反复说着:“奶奶,是我,尚文,我回来看你了。”

老太太依旧紧闭双目,一点反应也没有。

“奶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尚文。奶奶?”

不放弃,不死心地,尚文一遍一遍低低呢喃,手轻柔抚摸过老太太的脸,那美丽过,年轻过容颜,如今苍老,暗淡,而丑陋。尚文的脸也贴上去,似小时惹祸后撒娇一样,在奶奶的脸上蹭来蹭去,只有那样才能逃过父亲的责罚,而如今再这么做,奶奶是不是也肯微笑着用力点点自己的脑门,嗔笑着骂一句:“你这个淘小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长大了,奶奶,你看看我,好不好?”

……

仰恩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身边有人啜泣,有人抬袖拭泪。他反复想着尚文在回国的船上对他说的话,他几乎没有停,一直讲着从小到大,老太太怎么娇惯他,宠爱他……讲着他怎么淘气,不听话,无理取闹,惹老太太生气……仰恩想,尚文是害怕的,害怕老太太会永远离开他。他发现,尚文是非常非常害怕离别的人,并且他害怕的时候,会唠叨不停。仰恩随意地向人群中扫视一周,如今他长高了,以他的高度,这满大厅的人里,一眼看见的就是高大的显得鹤立鸡群的丁崇学。他依旧站得笔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不是伤心,是不是难过。仰思站在原风眠的身边,偷偷地递给自己无数的眼神了。从自己回来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跟自己说句话,……这满屋子的人,他都认识,又都那么陌生。原家,这么大的一个原家,是支持尚文成长起来的,一片土地,尚文说,他离不开。仰恩的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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